当天晚上,下起了一场雨,雨势不大,但也不小。这场初春的落雨,让些许阴沉的苏州平添了一丝寒冷。
我站在卓美百货的楼下,观望着雨中疾驰的人们。此刻的他们好似前不久的我,而不久后的我又会变成谁呢?
这时,米彩的车停在我面前,她把副驾驶的车窗降下,还未开口,我便摇起了头,我不喜欢雨天,也不喜欢潮湿天气里的车厢。
“雨太大啦,不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会停的。”
米彩不知低头在想些什么,等到再抬起头时,她将发丝挽到耳朵,紧接着便消失在茫茫大雨中。但我的话好似并没有灵验,雨终究还是下了一整晚,甚至接下来的几天一直都在下雨。
这天下班,我把手头上的工作早早的处理好,刚到下班的点,我便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可在经过卓美最大的那间办公室时,我发现米彩站在门口,并一脸玩味的看着我。
“陈总今天有急事吗?”米彩说完立刻捂嘴轻笑。
“天大的事。”
“不是明天吗?”
“我等不及了。”不等米彩说话,我已经掠过她的身旁,走出了办公区域。
来到公司楼下,杨淼和蔡子明一人开了一辆车,正等着我,我毫不犹豫的拉开了蔡子明驾驶的那辆车,坐了进去。
“快走。”刚坐进去,我便催促道。
蔡子明一向腼腆,但今天却破天荒的和我开起玩笑:“哥,不先吃个饭吗?”
“到上海以后,你和杨淼今天的晚饭我报销了。”
蔡子明笑着回道:“哥,好久没见你这么幸福的样子了。”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开车,等到车子驶进主干道上后,我透过倒车镜看见自己的脸庞,如蔡子明说的那般,我脸上的幸福都快溢出来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抵达了上海,但并未停留,而是向着机场继续驶去,这一路上,我的话开始多了起来,蔡子明一直默默的听着。
直到我有些口干舌燥,他才递给我一瓶水,劝诫道:“哥,你今晚先找一家酒店住下,明天我去接你不好吗?”
“不行,万一路上堵车怎么办?”
“那我们就提前出发呗?”
“我哪也不去,只想守在机场。”
我的倔强让蔡子明笑了好一阵,但他是理解我的,可似乎老天爷并不理解我,非要一直下雨,好在雨势不大,根本影响不到航班。
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我们终于抵达了停车场,蔡子明刚把车子停好,杨淼便蹦到我们这辆车旁边,她敲了敲车窗,取笑道:“就跟接新娘子一样。”
她转着一柄花伞,站在雨中,取笑的话刚说了一句,便跑到蔡子明身旁,垫着脚尖给他撑伞。
我朝着机场那边张望了一眼,对他们说道:“今天真麻烦你们了,晚饭我报销,赶紧去吃吧。”
杨淼开心的几乎都快跳起来了,她的伞被蔡子明拿在手中,因此空出来的两只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在大上海你敢说这种话,走!明明,我们去宰他一顿!”
“我们先陪一会陈夕哥吧。”
“哎呀,他现在哪要我们陪啊?是吧陈夕哥!”
虽然上海仍旧下雨,虽然我要在潮湿天气的车厢待上一整夜,可我此刻确实不需要人陪,而且,我也不觉得时间难熬,因为我还要好好的想一想,见到钟晚的那一刻,我该说些什么话,才能倾诉我的思念。
杨淼跟蔡子明走后,我坐回到车子里,如果现在不下雨的话,可以透过天窗看夜空,我不是想数星星,而是在等那架载着我心爱之人的飞机。
或许是我之前兴奋了一路,也或许是我太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情舒畅,以至于我躺在副驾驶上,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梦里,我好像看见了很多种颜色,它们代替雨珠从天而降,把我和钟晚脚下的路点缀成一副油画。我们走在上面,像是踏在嫩绿的草坪上,也像路过满是枫叶的幽静小道,远方是一片蔚蓝的海,还有一座金灿灿的城。
这一觉,我睡的无比踏实,更令我惊喜的是,唤醒我的,是许久未见的阳光。它们穿透天窗的玻璃,洒在我的脸上,尽管盖在身上的外套早已经滑落,但我一点也不冷,反而这缕阳光让我全身都暖洋洋的。
我打开车门,扑面而来的是雨后清新的空气,配合着机场郊外的广袤,我感受到了很久没有感受过的心旷神怡。
。。。
晨间的阳光很舒服,即使便利店的暖气开的很足,我也丝毫没有留恋,买完洗漱用品,便再次回到车里,我感觉自己像个吟游诗人,找到了一片世外桃源。因为此时的我,正蜷着腿,拿着纸笔思考写点什么。
可当笔尖触碰纸张的那一刻,与钟晚的过往便涌上心头,我控制不住的去回想这些一点一滴,等反应过来时,那张纸上已经画满了爱心。
这太草率了,我想要的是把温暖的阳光写进文字里,把炙热的等待铺满空白,把月光皎洁,把星辰碎片,把春风拂柳,把山河错落,把人间烟火,一一拓印在薄纸之上,然后再告诉钟晚,这些都不及我脸红心跳偷看你时,余光里遗落的半抹身影。
可惜,我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去回忆,口袋里传来手机的振动,这是她即将落地的信号,慌乱与惊喜中,我捏着那页纸朝着旅客出站口奔去。
而此时此刻,我才体会到等待的煎熬,预想中,我只需要等待二十分钟,可我翘首以盼的时间足足多了一倍,身边时不时响起的惊呼声时刻刺激着我的神经,每每有人呼唤出一个名字时,我都会投去嫉妒的目光。
是的,我可太小心眼了,连这种事情也要去嫉妒别人,就在我最后一次投去这样的目光后,一道我魂牵梦绕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我无数次假想,会以怎样疯狂的身姿向她奔去,可真等到她时,却又热泪盈眶起来,我的步伐变得沉重,四周渐渐模糊,整个世界都似乎静止下来,唯独她摘下墨镜的动作提醒着我,那个全世界我最爱的人,终于回来了。
我们大概停顿了一秒,随即钟晚便丢下手边的行李箱,在她脚步迈动的一瞬间,我便如一颗流星般,朝她奔袭而去。
在将钟晚拥抱进怀里之后,我顾不上四周人的眼光,也顾不上她是否愿意,我只想把她抱起来,然后狠狠的转上几圈。
她很轻,她的笑声很轻盈,我紧紧的抱住她的腰,她也紧紧的搂住了我的脖子,可就在我们俩即将溺死在久别重逢里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薇薇。”
这道声音,让我的心猛地一颤,脸上的喜悦之情也瞬间褪色。我就像是个早恋被发现的孩子般,心虚的把钟晚放下。
“爸,妈。”钟晚的表情和我差不多,她嘴角虽然还遗留着笑意,可眉毛却轻轻的皱了起来。
在她父母的注视中,我下意识松开了牵着钟晚的手,但不知为何,迟来的叛逆仿佛火焰般灼烧着我的掌心,下一刻,我便重新将她的手再次握紧。
这一举动,毫无疑问被她父母当做挑衅,我轻叹一声,最终不愿再僵持下去,可就在我掌心失去力气的那一瞬,我感觉自己的手反被钟晚握紧。
我低下头,刚想说话,便听见钟晚小声的叱责道:“不许松手!”
“你看我像是胆子小的人吗?”
“那你牵着我走过去呗。”
“牵就牵!”我说完,又捏了捏钟晚的小手补充道:“你先在站在这里别动,我去把你行李拿过来。”
“好。”
在我转身去拿行李的这段时间,钟晚果真站在原地,这无疑给了我巨大的信念,以至于让我拾起行李箱走回来的这一路,丝毫不拖泥带水。
“手给我。”
钟晚听话的伸出右手,随后我们便在她父母的注视中,走到了他们的面前。老实说,我虽然不再有惧怕的心理,可紧张在所难免,我叫了一声叔叔阿姨,回应我的也只有漠视。
“薇薇,我跟你妈有话要对你说。”简博裕说话的同时,迈出一步,正好挡在了我的前面。
这种明显的举动,已经不需要再说明什么了。
可就在这时,钟晚却挽住了我的胳膊回道:“我也有话想跟陈夕说。”
不等在场人疑惑,钟晚便昂起头对我问道:“我不在国内的时候,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我下意识的抿了抿嘴,然后像汇报工作般朝她父母的方向答道:“目前是一家准上市公司的股东之一,同时,省城的破立传媒将会摆脱杨从容的控股,完全独立出来。。。”
“你们不用告诉我这些。”打断我的人自然是钟晚的母亲。
“阿姨,破立能够孕育出路酷这般具有潜力的公司,它本身也不会差到哪去。”
“路酷前有杨从容,后有肖。。。”
“破立有我。”尽管我知道身为晚辈,不该做出打断长辈说话的行为,可我实在不想继续听她说下去:“如果您能够成人之美,破立还将拥有钟晚,所以,我能否恳求您,给年轻人一点成长的空间,而不是一座奢华的牢笼。”
站在一旁的钟晚,也在此时说道:“妈,我已经完成了与山岳医疗的对赌合同,而山岳医疗的继承人就是陈夕最好的朋友,他并不需要依靠我们家的资源,因为无论是省城的山岳,北京的路酷,还是大连的书墨网这些足够成为他起家的底气。”
“薇薇。。我和你妈在机场等了你这么久时间,先和我们回家吃顿饭。”
“陈夕昨天晚上就在机场等我了!我要他跟我一起回家吃饭!”
“啊。。。啊?”老实说,站在简博裕夫妇面前我就已经倍感压力了,怎么可能有勇气去他们家里吃饭?
而简博裕也看出我的心思,不冷不热的问道:“你敢来吗?”
我肯定不敢。但当简博裕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钟晚已经在掐我的手了,我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感谢叔叔阿姨邀请。”
说完这句话,原本掐我的那只手改成了抚摸。与此同时,钟晚的父母相继转身离去,而我则是有点虚脱的对钟晚说道:“我吃不惯上海菜啊。”
“那我给你做西红柿炖土豆好不好?”
我怔在原地,许久未吃过这道承载我们两个人回忆的菜了,而上一次钟晚为我做这道菜的时候,我不小心把它遗落在出租车里,再之后,便是那段撕心裂肺的往事。
此时再听见她要为我做这道菜,我只感觉像是经历了一世轮回,而前世的回忆与遗憾全部浓缩成了今世的思念与共渡一生的誓言。
我在深情的对视中,忽然觉得何来的压力?何来的艰途?不过是来到人间走一场,我再次把钟晚拥入怀中,对她说道:“前段时间,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就是等你回国后,我要满大街的秀恩爱!”
“怎么个秀法?”
我在钟晚面前蹲下:“先秀给你爸你妈看一下,快上来!”
钟晚目光流转,居然真的扑到了我的背上,她的脸绕过我的脖子,贴在我的脸颊上,时隔许久,我再次嗅到了那股幽香。她没有变,我也没有变,我是陈夕,她也还是钟晚。而我们终于可以朝着自由之路迈出脚步了。
“敢问路在何方?”
“呵呵呵。。路在脚下!”
“好!我们走!”
说是走,可我全程都是用跑的,因为我要追上简博裕夫妇的步伐,我就是想让他们看看,哪怕用最漠视的态度,最看不上我的眼神,我也绝不会退缩。
尽管他们所要求的成就很难达到,可我不会去钻牛角尖,因为生活是自己的,所能达到的成就,也都是自己的。爱别人的前提就是学会爱自己,去做生活的高手,所以,他们的要求,应该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才对。
在我沉溺在这种感悟中时,钟晚的手触碰到我胸口的位置,她好奇的问道:“你口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写给你的情书。”我蹭了蹭她的头发。
“真的?”钟晚的手迅速探进我的外套口袋。
那里面装着的,是一整张画满爱心的“情书”,虽然没有任何文字,可当它被钟晚展开时,里面的每一颗爱心,都晕染了我心脏的温度。
我怕钟晚会嫌弃,便小心翼翼的告诉她,我是在回忆和她的所有过往时,无意中画满了整张纸的爱心,我说:“那些过往里,几乎被痛苦填满,可我每一秒都在深爱着你,而这些一点都不好看的爱心,分别代表着我炙热的爱,默默的爱,和幡然醒悟的爱。所以,钟晚啊。。。”
“陈夕。。。我在呢。”
“你可以幸福了吗?”
走出机场,在和煦的冬季微光中,钟晚将我搂的更紧了一些,她贴在我的耳边,温柔的问道:“你一直背着我,会累吗?”
“不会累。”
“那我想你再多背我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