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重华宫的前朝,规模最大的望春殿内;蒙池国主/西河郡王李归元,则是以另一幅盛装冠冕的形态,正襟危坐在众多被召集而来的臣下面前;只是在济济一堂的臣班中,出现了好些明显的缺额。
尤其是原本的“三管四领”,及其亲信部属的位置,一下子就少了好些熟悉的身影;却是不幸“身陨”在了,之前刺杀事件中。还有一部分缺额,则是在事后的被王庭下令逮捕,或是当殿拿下的。
现如今,包括出面招待和宴请的定兴府守备使,也是分家出身的国主族弟李宓元在内;当初负责迎接和联络的行人寺,至少上百名王臣、属官,还有参与宴会、交接过的藩臣子弟,都被羁押在殿。
理由也很简单,他们涉嫌暗中勾结,来自东土的巡边御史下属;籍以当庭觐见机会,妄图谋刺现任的蒙池国主;并由此造成诸位王国重臣的死伤,实在罪无可赦;更牵连到许多人被抄家罢职待罪。
而在殿外,更有数以千计的甲兵,聚集在殿台的广场上,只待他校阅之后的一声令下;就迅速奔赴全国各地,镇压和取缔那些异己,并组织地方兵马备战,以应对来自安西都护府方面的干涉手段。
曾几何时,他也只是留在长安的众多藩家子弟中,籍没无名和泯然大众的一位;除殿前仗班中一个门荫的勋位之外,就再也别无他物了。在他的头上,既有老当益壮的父王,也有已成年的诸位兄长。
依靠藩国提供的定例封料和无偿配属的奴仆,也只能算得上是衣食无虞,兼具基本体面的富贵闲人;但好在上天给了他宗藩子弟的身份,也让他生了一副上好的皮相;令其纵横欢场时也无往不利。
更在诸多高门甲地的内眷中,接下了不少的露水姻缘;乃至因此攀上了某位命妇,被引荐给“尧舜太后”身边的随侍女官之一。也因此结识了现任的王妃/国后,出身南海公室尚在及笄之年的女官。
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足以成为诸多痴男怨女、才子佳人故事的样范;一个远支宗室家闲散的五郎君,历经了诸多波折之后;取得了这位花骨朵一般小女官的芳心,并得对方家门的初步认可。
但是作为变相高攀的代价和潜在条件,他必须寻求上进;放弃和断绝浪荡的过往,在京大藩学年例考试中,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获得参与当年面对外藩的特选恩科资格;以殿试第四唱名于朝天门。
这在京城的成千上万,依靠家门荫蔽和供养,长期醉生梦死、流连笙歌的藩家子弟中,也算是相当显眼的浪子回头式的励志故事;因此,他的名字也第一次,出现在那位垂老奕奕的尧舜太后耳中。
因此,他的婚事不但得到了,来自大内中宫的例行祝福;还成为了某种程度上的潜在选项加成。当他远在藩国的兄长,一个意外坠马摔成半身不遂;一个酗酒滥饮过度,发酒疯爬上高楼坠楼而亡。
还有一个兄长常年疾病缠身,连远门都出不得;一个早早过继给远方的分家之后;藩国家业的这份大饼,就一下子凭空砸在了,被称为小五郎君的李归元头上。而新婚妻子梁氏的身份更成为关键。
因此,在某种大内与朝堂的博弈之下;李归元成为大唐所认定的蒙池国世子。又在数年之后,带着来自朝廷提供的护卫,自身招募的陪臣、幕僚,以及夫人娘家赞助的诸多人手和财货;万里归国。
但更关键的是,在受封为世子并归国,这段路途迢迢的行程中;李归元并非一帆风顺,反而多有波折艰险。也暗中遭遇和接触到,与西河李氏相关的最大秘密。隐约知晓父兄相继早亡的潜在内情。
经过了多年的布置和经营,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挠和妨碍他了。不用再像那些早已在记忆中,逐渐淡忘的父兄们一般;用毕生的时间与这些,盘根错节的王臣、藩属,劳心竭虑的周旋和博弈。
他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了;哪怕他身为高高在上的蒙池国主,执掌偌大河中腹地的西河郡王。或者说,他想要做真正的蒙池国主,而不仅仅是定兴府和周边数州的领地主人;为此他付出极大代价。
包括曾经宠爱的姬妾之死,看重的子嗣早夭;家族中的多位成员,在外死的不明不白;乃至原本感情甚笃的王妃,也因此逐渐疏离。无论是因势利导还是威逼利诱,无论是软硬兼施还是分化瓦解。
曾经散失在诸侯外藩中的权柄,被世臣、分家所侵蚀和渗透的利益;因为前任国主和世子接连早亡,而衰退有年的威势,都被他一点点的拿回来。他甚至力排众议举贤任能,提拔藩士和庶流子弟。
然后,他又藉此卫根基,整顿吏治和肃清风气,查禁盗贼和严惩不法;尤其针对诸侯、藩家的逾越、违法行径,以维护宗藩法度的名义,进行大力打击/削弱,扩充巡行骑兵以吸收外藩子弟投效。
因此,一连串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举措之下;他在历代以降的国主/郡王中,成为权威最甚的一位。而天相之变给世间带来的妖异纷扰,则让他看到披荆斩棘的一路走来,突破最后一步的契机。
在国朝的宗藩体制之下,固然保证了西河李氏一门,世代维系的基本权柄和名分大义;但也同样变相约束和限制了扩张余地。虽然远在万里域外,诸侯不得相侵的铁律,却依旧高悬在所有人头上。
他已没更多的十年,来慢慢安插子嗣亲族渗透分家、世臣。更不想在自己生病,或是老迈衰弱之后;只能眼睁睁的坐视着,好容易收拢起来权柄;又重新流散在那些,宗藩法度保护的诸侯外藩中。
要知道,他的祖父李志远,可是以刚强威猛的做派着称,而为世人称之为“铁狮公”。但到了父亲和兄长手中,却一度衰微的出了定兴府之外,王命都难以畅通无阻;需要与那些人进行交涉权衡。
更何况,还有一个牵连着中土的巨大秘密,始终伴随着历代的西河郡王/蒙池国主。令他能获得意料外的强援和获益良多,也不得不承当起,必要的义务和重大干系;乃至为了守密而行灭口之事。
所以,要想在河中诸侯之首,众所瞩目的宗藩之长——蒙池国,走出这关键的最后一步;就必须先行祸水外引,让动乱和骚变的火焰,在其他地方腾燃而起;才能掩护蒙池国内正暗中发生的剧变。
或者说,从那位中土大唐派来的“妖异讨捕”,出现在都护府境内时;他就已经开始暗中布局了。虽然其中也出现了一些波折和意外;现在,显然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最后收割/摊牌时刻。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向了殿门外;浑身缠满了勒入身体的锁链,又被多支粗大钩矛,死死钉在地上的一具异变体。那正是当场被捕获的明阙罗,也是那位“讨捕御史”派人,谋刺王廷的铁证如山。
当然了,他与对方并无愁怨,只是太过时运不济,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送上门来了而已。此人最大的不幸,就是恰巧见过,那位“妖异讨捕”的本尊。但按照他的计划,昨夜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至少还有一些人,没能安排到场,成为这场杀戮的牺牲品。这也是他踏上最后一步,所必须排除和解决的妨碍。虽然他们曾拥护和支持,初来乍到的年轻郡王,也在收权和削弱外藩中,出力甚多。
但是,此辈久任“三管四领”的权位与威望;却在李归元全盘策划的最后一步,反而成为了他最有力的妨碍。这些世代忠于蒙池王廷/西河王府的重臣们,同样也是最为保守和事求稳键的一批人。
相比那些出身不易,却难掩野心勃勃,或是热血冲动的新进直臣;这些资深元宿、老臣们,很大概率是不会支持;身为国主的李归元,公开挑战以东土大唐为核心的宗藩体系,甚至为此翻脸成仇。
所以,被朝廷方面派来的刺客,当庭刺杀国主不果;却被殃及池鱼,就是他们可以接受的最好结果了。这样,李归元不用再费事的镇压,他们各自所代表的门人故旧、亲族子弟,而只要加以优抚。
再提拔一些子弟,就能迅速安定人心。也将三管四领的位置,暂且空缺出来作为某种预期。只可惜,身为三管之首的内宰簿周,正巧不在城中没能一并送走,又不免要在事后,费上更多的手尾了。
但不管怎么说,李归元特定让人留下,这个现场擒获的“凶手”;就是为了用作最后的誓师祭旗,以为死难的诸多王臣报仇为由,发动举国之力,征伐和镇压那些,涉嫌参与此事的诸侯外藩……
与此同时,被穿架起来的“明阙罗”,却突然发出了一阵持续的嘶吼声;紧接着,有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眼中异化的昏黄眼眸中,渗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