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太子李弘回到中岳庙后,回神过来的第一个命令;却是让人前往天梯道的崖壁下,务必要不计代价的找到,那只大鹰存在的残骸和痕迹;为此,他甚至许诺了相应的官身和及其优厚的赏赐。
“殿下,可是在找我么?”在外间隐约的嘈杂声中,以猫形去而复返的江畋,悄然跃上了太室祠中岳庙大殿,木雕彩塑的壁龛和泥金神像之间。也让太子李弘有些凝滞的眼神,慢慢的泛活了过来。
而外间的嘈杂声,正是太室祠中岳庙的道主玄同,与随行上山的少林寺主持法玄,正在就太子遇险脱难的这次神异事件;争夺相应教义上的解释权而已。像是玄同道人自然坚持是嵩岳神显灵了。
而主持法玄,则强调少室山、太室山的各处丛林,都供奉有专门的护法神,其中就有二十二诸天之一的虎头天王;这一次前来袭击大唐储君的,乃苦海凝聚的恶鹰化身,正好被虎头天王给镇压了。
但此时此刻,这一切都对太子李弘无所谓了。
“狸生……您……无事,便就好了。”他强制压抑着将要喷薄而出的情绪,颤声感喟道:“孤竟是何等有幸,得以您的加护周全,只是如此凶险之故,不知可曾对您在此世的存续,有所妨碍呼?”
“区区千尺绝壁而已,却还难不到我。”江畋舔着爪子轻描淡写道:“更何况我这只是一丝神念凝聚而成的身外化身而已;虽说真正的神通手段没法发挥出来;但刀兵水火,也未必能影响于我。”
“这……可真是天大的幸事了。若是因此失去了狸生,孤亦要悔憾不已了。”太子李弘闻言,也长出了一口气道:“只是此番事情太过蹊跷,也来的猝不及防,不知狸生对此,可有什么见地么?”
“我自然知道你的担心所在,此事并非什么灵异事件,也别无多余显圣之处。”江畋点点头道:“这只是一头,受过专门训练的大鹰而已;显然在殿下身边,被暗藏了诱导之物,用作指引目标。”
“至于那只大鹰的尸骸,我已经放在山下的显眼处了。将这么一只畜生弄到嵩山附近,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殿下最好再命人,仔细搜索几条山道出入处,说不定还有残留的些许蛛丝马迹呢。”
“果真是有人,处心积虑的谋害于孤么?”听到这句话,太子李弘的脸色也再度微变:随即又会意和联想到更多的东西:“还有内应当场泄露了行程,才会在孤下山时的险要处,发动半道袭击!”
“我更怀疑,这只扁毛畜生及其豢养者,是随着殿下封岳的行驾,一起混进嵩山来的。”江畋顺着他的思路发散到:“如此之多的车马从行,若有内应的配合,隐藏下一辆别有用途的也是等闲。”
“所以,殿下要小心了。既然您怀疑侧近有人泄密;那或许对方拥有的手段,远不止训鹰袭击这么简单;还会有更多接踵而至的谋划;毕竟,刺王杀驾之举,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能力做出来的。”
“狸生所言甚是,”太子李弘郑重点头道:“我这就下令启行,火速折还山下奉天宫。”然而,江畋却对着他摇摇头:“我建议殿下不急,中岳庙虽然地方有限,但是也相对有利于防备和排查。”
“殿下只要将山下得力可靠的人手,逐一的替换上来暗中布控;如果潜藏的见习和内应,偃旗息鼓一时也就罢了,但倘若还有人轻举妄动或是出现了异常征兆,也可以迅速缩小嫌疑的排查范围。”
“狸生所言甚是。”太子李弘闻言,若有所思的正色道:“孤既然遭逢此劫难,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呢?自然要在此处好生的歇息一二;说不定,孤还因为惊吓和吹风受寒,难免旧病复发了呢?”
于是不久之后,被严密封锁起来的中岳庙,就隐约传出监国太子偶染风寒的消息;然后,又伴随着太子下山遇袭脱险的消息,一路飞传到了百里之外的东都城内。快马加鞭的飞驰呈送进皇城大内。
就在那只大鹰的尸体被寻获的当夜;中岳庙的别舍外,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蹑手蹑脚的翻过了外墙,又在举火执灯的巡夜卫士,交错而过的短暂片刻,迅速滑下墙头一头栽进了幽暗的树丛中。
但没有过多久,在中岳庙外黑暗森森的树林中,就再度亮起了点点闪烁的灯火;以及追逐叫喊的呼喝、犬吠声声。最终,当这一切都平息下来之后;一个灰头土脸之人,也被埋伏其中的卫士押回。
又过了半响之后,作为从行的太子妃裴氏,身边资深女官之一的掌正孙玉琇,也在宦者的前导之下,步入太子李弘安寝的后寝殿内。对着惟帐内沉睡的人影行礼后,手脚轻巧的放下一捧备换衣物。
然而,就在她拜谢转身的那一瞬间,却在引导宦者视线的盲区内,飞快的掏出一个小小纸包,将几枚宛若贴身熏香一般的丸子,在脚步不停的同时;眼疾手快的投入室内,青烟袅袅不绝的香炉中。
然而,当她走到了外间的殿门前,却冷不防被几名朱衣的东宫宿卫,被挡住了去路;不由脸色一变,倒退了几步。然而当她想要开口呵斥,就听见一个长长的叹息声:“孙掌正,怎么会是你呢?”
听到这个声音,宫装云鬓的孙玉琇,却是惊骇莫名的跌坐在了地上。随后,一身便装的太子李弘,在几名身穿明光甲、头戴抹额銮兜的卫士簇拥下;从寝殿专供近侍人员候命的偏室中,徐徐走出。
然而,他看着颓然跌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的孙玉琇,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愈发叹息;因为这位资深女官孙掌正,乃是跟随裴氏嫁入东宫的老人;更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孙真人,曾孙辈的侄女。
因此,在婚后多年期间,深的太子妃裴氏的信重;也因为做事稳妥、忠诚可靠,再加上家门渊源,不但文书娴熟,还通晓药理常识;而选为了内书院最初的几名教导之一。甚至裴妃还在近期暗示;
可由太子李弘将其临幸后,收纳为宫闱内人之一,也好分担一些裴氏承担的压力和诸多事务;只是他自觉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将此事搁置一段时间再做考虑。但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成为东宫内奸。
要知道,哪怕是奉命封岳嵩山,太子李弘身边饮食起居的一应之物,都是由太子妃裴氏,亲自带人往复检查和验证过的;尤其是贴身穿戴的备换衣物,更是裴妃亲手缝制的,暗中下手的机会渺茫。
又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太子李弘来到充作临时审讯的客堂之内。在专门隔开的屏风背后,见到了这位已经变得披头散发、衣裙脏污的孙掌正时;她已经是双目无神,而形容惨淡略显哀怨的喃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殿下,不肯更多亲近贱妾……;明明是卑妾先来,又与殿下朝夕相处,就算是床帏之间,也未尝没有坦诚相见过……这一切,都怪那郑氏,自从她来了,就不一样了。”
“就连中殿(太子妃),什么事情都喜欢交付她,还有她的那位小女……;日常传唤和赏赐的,比谁人都要频繁……;是明眼人都晓得,殿下的这是爱屋及乌,却从来没有令其侍寝……我不明白!”
“卑妾……卑妾,自幼就被教导身为陪侍之女,要竭尽所能的尊奉和服侍殿下;可是……殿下日常里,又何尝多看过,卑妾一眼么?后来更渐渐疏离卑妾,常令卑妾在外守候,却召入郑氏及小女。”
“最终,卑妾被打发去了内书院,教导那些粗鄙的宫人奴婢,当面侍奉殿下的机会也就更稀少了;这怎能叫人不惶然莫名、又无所适从呢?卑妾究竟是做错了什么?竟要,无端受如此责罚和冷遇?”
“殿下从来都没有对卑妾说过,中殿也始终不肯对卑妾解释,只是让卑妾耐心等候就是;可是,卑妾已经等不住了,再过两年,卑妾就要到了,放出宫外的年级,可是卑妾,已不想被指给外人了。”
“殿下啊殿下,你真是……不明白,卑妾的心思么?”说到这里,她当场情绪崩溃的掩面哭泣起来;也像是进一步释放了心中的枷锁道:“之前,早有人愿意给卑妾及家门,一个出身前程和托付。”
“只要提及一些东宫日常所见的情形,但卑妾始终未敢应承……但是这一次,卑妾实在无法忍受了。眼见殿下封岳在即;就连中殿之尊都要在山下等候,郑氏那养狸奴的小女,却可以伴驾上山……”
“卑妾不甘心……不甘心啊!”半响之后,太子李弘走出来的时候;耳边仿若还在响彻着,孙掌正在被重新制服的最后一刻,那状若疯魔的哭喊声。直到他看见树上一双发光的眸子,才沉沉的叹息道:
“这是,孤……不懂人心了么?”
“不,这只是走上最高权利之路,需要面对诸多的坎坷和微不足道的代价之一。”江畋站在盛放的花树中,无所谓的摇头道:“追逐权力的过程,就是在不断突破,原有道德伦理和坚持底线的下限。”
“也会让你在诸多挑战、挫折和相应代价当中,变得麻木不仁,感情淡漠;乃至忽略了对于大多数事物的真实感受。事实上,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并非不懂人心,反而对此极其敏感,乃至游刃有余。”
“只是,他会相对冷静到残酷的,对于这些人心趋向进行取舍;而争取和权衡其中对于自己,最有利的那部分而已。所以世上最残酷的,就是帝王家了,既要维系明面上父慈子孝的亲睦敦伦体面。”
“又要坚决果断的打击和防范,任何试图染指皇权大位的倾向和嫌疑;来维护自身的权威根基。若果没能逐渐养成,足够坚毅和冷酷的心性,只会被这相互矛盾又交叉渗透的二者,扭曲成权力怪物。”
“至少,当下的殿下,或许还能感受到心里落差,也能对于那些侧近、卑下之人,略微保有同理和怜悯心;这是一件好事情,证明你没有失去最基本的人性和底线;希望你能将这种初衷保持到最后。”
“狸生的鞭辟入里,可真是叫人略显宽慰,却不免心情复杂啊!”太子李弘闻言,也露出难以言述的苦笑:“孤或许没机会成为史书上,开拓进取的一代雄主或是盛世明君了。但总不至于让局面更坏!”
“那殿下就妄自菲薄了。”江畋却是坚定异常的反驳道:“既然你有逆天改命之志,又知道了未来的大致趋势,还有诸多大事件当中,需要趋避的危机和风险所在,理所当然会比其他人走的更远才是。”
“狸生所言甚是,却是孤又软弱且退缩了。”太子李弘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既然这些暗中谋刺的鬼蜮伎俩,都已经相继败露了,那接下来孤封岳礼毕的回归之路,想必就是明面上的图穷匕见吧?”
“这就要看殿下的后手准备得如何,或者说有多少力量和资源,能够用在这场因势利导的后续风潮中了。”江畋意有所指的说道:“不管怎么说,殿下既然活着走下嵩山,那明面上的胜负手就领先了。”
“在礼毕返回东都,面见天子的这段路程当中,也是可以阻止和破坏您,就此主导和掌握大势的最后机会了。该跳出来,自然会跳出来;毕竟,此辈的时间不多了。哪怕是那位天后,也是一样的道理。”
“母后么?”太子李弘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唏嘘和深邃起来;“从始至终,孤与她之间的分歧和争端,都围绕着朝堂之上的政见不合而已;这次,她老人家又该用什么样的过失,为孤罗织罪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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