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至少,他就不再是那么无懈可击了。”而在洛水之畔的一处园林中,也有人在私密的宴会上大声赞叹道:“只是我辈追查了许久,都一筹莫展,却未想落在公室家中。”
“不过想来,却也不无可能的。”另一人顺势接口道:“毕竟,常年留在京师的藩家子弟何止十数万记,登册之外的就更是不计其数了。其中的关系和渊源盘根错节,又那能够一个个梳理得清。”
“只是,令人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是,作为公室的近支嫡流,竟然会寂寞无闻的沦落在市井中,又得以奇遇?”又有人颇为感喟的开口道:“这也太过离奇,简直就像变文、白剧的话本故事一般。”
“诸公……诸公,是否关注有所偏颇了。”但同样有第四人,轻轻用筷着敲响古朴的酒觞道:“重点难道不该落在他对此的态度,而非觉醒前的出身如何么?不过,无论如何朝堂内又要多事了。”
“不错!”最初说话的人,有些烦恼的摇了摇手中的玉盏:“当初的扶政三家,好容易才在政事堂的协调下,与大内达成维持现状;但如今他既然涉及通海公室,又与一门三家相关,只怕……”
“只怕他本人未必在乎一二,但那无地藩主一门三家,却不会轻易放手了。”当即有人接口道:“然这岂非是我辈所期的契机?唯有进一步的制造变数,打破现状,吾等才有更多的未来可期啊!”
话音未落,其他人却是都沉默了下来。却是隐隐的甚为忌惮起来;作为梁公留下的血脉和后裔之一,无论是西国大夏还是南海公室,都是常年游离中枢之外,却又不可忽视、无可或缺的庞然大物。
而被称为“无地藩主”“代牧海内”的京兆本家,更是世代稳居幕后,超脱于朝堂纷争之上;尧舜太后也是依靠京兆本家的相对中立,才得以压制了扶政三家几代人;始终将其排斥在政事堂之外。
哪怕相对根基最浅的通海公室,也是在夷州上自成一体。当年若不是通海公室的继承内乱,实在闹得太不像话;又有尧舜太后主动出面,压下了所有的物议和质疑;朝廷哪有那么容易干预和介入,
所以,当下朝中若有人籍此想要做些什么的话,也很难对现有的通海公室,形成足够影响和有力的干预。毕竟那位当权的世子,才是公室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除了通海公根本没人能够质疑其地位。
只要不是犯下谋反、自立和弑君之类,证据确凿的十恶大逆之罪;仅仅靠一些被鼓动起来的旁支族人,似是而非、捕风捉影式的出首举告,就连宗藩院和藩务院里的初步提案,都不要想轻易通过;
更关键的还是那位讨捕御史的本人态度;只要他本人对此不在乎,也没有人能够指望瞒混过他,越殂代疱代为声张什么在通海公室的权利。毕竟,这世上容貌相似的巧合很少,但却不足以为凭证。
“诸位,我等似乎忽略了一个关键。”然而在沉寂半响之后,还是有人灵光一动开口道:“兴许以朝廷方面的立场,固然难以对此置啄再三;但身为京兆本家,难道就不在乎流落在外的血脉么?”
“只要给予足够的怀疑和由头,作为宗家的无地藩主一脉,难道不会设法深挖其背后的因果和根源么?这样朝廷不方便做的事,他们却是毫无妨碍,有些东西藏的再深,也难免有重见天日之际。”
就在洛都、长安的朝堂上层,都因此这一则消息,而暗流涌动之际;作为当今天子居养的上阳宫内,却是出人意料的别无动静;各种暗地里相关的奏闻,都如石沉大海一般的留中不发\/了无音讯。
哪怕是个别受到嘱咐和托请的侧近侍臣,籍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之故,小心翼翼的旁敲侧击一二;也被轻描淡写的左右他顾过去。就像已半退养的今上,根本对此别无兴趣也不愿参合其中一般。
反而内宫很快有消息传出,一名受宠的年轻嫔妃,因为在侍奉帝驾时多嘴了几句;就被毫不犹豫的赶出了上阳宫,从九嫔之一的修媛,贬为八十一御妻最末的采女;形同打入冷宫的勒令别院自省。
与此同时,江畋一行已经搭乘上了,马拉轨道的北上车厢。作为梁公留下的遗泽之一,纵横交错马拉轨道的客货车辆,早已经在大唐境内遍地开花了;尤其是在地势平坦、辽阔宽广的中原大地上。
各种不断延伸的复线轨道,甚至在河西、关中、河洛、西川之间,形成了连接绝大多数城邑的大大小小轨道网络。同时;又与大江以南河网密布的东南、西南航道,形成某种相互嵌套的对接体系。
相比之下,反而是以两京为枢纽的轨道网之间,只保持了相当有限的微妙单线连接。因此,凭借这些轨道网络提供的运力,朝廷才能够快速的运兵和调集物资,迅速形成局部压倒性优势平灭动乱。
因此,在江畋南下平灭妖乱的期间;北地同样也是纷扰不断,但大多数位于人口稠密腹地爆发的妖变和异常,都很快被地方官府和朝廷驻军扑灭了。反而是人口稀少的延边地区,情况更突出一些。
比如:有多家塞外诸侯上报,在河套到大沙碛之间,发现了疑似上古神兽“角马”的存在,而被拐走了不少牧群中的母马。又有商旅在大青山以北遇到了,成群人首鸟身怪,当道袭掠人畜的传闻。
在安东都护府北部的黄龙州境内,有水中鱼型巨兽截断桥渡、翻覆船只;制造了不少惨剧,还数次击退了前来围剿的各家藩兵。但情况最严重还是位于燕山以北,饶乐、松漠都督府交界处的妖灾。
当地卢龙府已经先后有两支前往讨伐的人马失联;而刚组建不久的暗行御史部幽州分司,也因此损失了好些人手;不得不向东都本部求援。而其中一份求援的文书,也被就近转送到了江畋的手中。
所以,在思虑再三之后,江畋决定主动接下这份求援。随行大多数军士和辅助人员,护送文牍案卷、器械素材换船进入黄河,逆流而上回归西京;而江畋则轻装简从北上,伺机收割新出现的异类。
因此,相对于开春滚滚而来的潮汛,几乎四季风雨无阻的马拉轨道车厢,就成为了当下便捷通行的首选了。当然了,行进在中原大地上,又是另一种别样风光。
相对池泊遍地、水泽连环的的荆南、江西;或是稻麦飘香、坡塘处处的两淮;或是河网遍布、舟船如织的江东两浙;或是群峰绵连、山峦叠翠的闽地山水;中原大地的主要特点就是大而平坦无垠。
四面八方都是笔直而辽阔的天际线,似乎走上几天几夜也看不到任何边际;各种各样的人口稠密、繁华富庶的城邑、市镇、村庄,密集遍布在轨道沿线,根本让人应接无暇,又很快变得麻木不仁。
唯一能够给江畋这段枯燥的旅程,带来一点新鲜感和新意的,大概就是每次在站点换成马匹时;从就近的街市和小贩处,获得的各地特色吃食。比如莱州的蛤蜊烩面、齐州的把肉、济州的甜旋……
而过了黄河之后,就变成了博州的火酥,德州的油鸡;冀州的酥鱼豆羹,景州的羊丝炒饼;瀛洲的肚包肉,沧州的羊三色、杏酪稣;莫州的驴肉酥饼,而进入涿州之后,则是变成了牛羊三杂大汤。
只是这一次除了日夜贴身不离左右,关键时候还可以充当,远距离转移坐标的令狐小慕外。江畋还带上容貌大变,已改名为许之行的前学士沈逸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惨痛遭遇改变了他许多。
或许,只有在面对这些异类的斗争和对战中,才能令这位事实上的便宜大舅哥,慢慢放下积郁的心结,逐渐从自己变成非人事物的这场阴霭中走出来。所以江畋也难得抽出闲暇,与之攀谈了一路。
这才有所了解这位便宜大舅哥,无愧为世代号称“玉堂金马”的书香门第,正儿八经科班举士的东阁学士和京大教习的出身,他在诸多领域内的博闻广见、引经据典,堪称是一座行走的两脚书橱。
因此,江畋很快就对他有了安排。至少有他在西京里行院当任编撰顾问,同时负责起文职教习之责;补上诸多外行军士和内行队员,还有出身层次较低的那些文吏、属员;在学识和文理上的短板。
不要小看教育基础的作用,无论是西京里行院的配套生产技术,还是针对异类的研发应用,或是更深层次的神秘探究;都是需要相应学识基础和门槛的,现有的那些人员,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就在这种往复的讨教和思量中,针对西京里行院所属人员,重新进修和回炉再造的规划;也在逐步成型之际。第七次换过拖马的专属车厢,也终于抵达卢龙府境内,停靠在了幽州城外的碣石馆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