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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夫人没有想到,柳至却早就看的清楚。后宫里的一切事情,以本朝的情势来说,只要太后愿意,全都与她有关。而太后的为人性情,袁家是她的软肋。

十年前袁训和他早定亲事,不是柳至想用袁家亲事要胁太后,也不是袁训栽在兄弟情意里没出来,他上了柳至的当。这是袁训和柳至都有拿孩子们亲事作个由头,请太后在柳丞相去世以后,对柳家手下留情。

柳丞相在世的时候,当时的皇帝——现太上皇已削减柳家一批官员。后来虽有起复使用,但还有一部分就此沉寂。但柳丞相和柳至都明了,太上皇还算给老臣留有情面,没有直接清算他本人。

那一年,柳丞相已上了年纪。遭此变故随时都会离去。当时太上皇身体还好,没有传位于太子的迹象。前太子党柳至难免担心皇后发难,他的好友袁训难免思虑。

一同定下亲事的时候,柳至并不知道袁训是太后外戚,那一年只是加寿定亲英敏殿下。他为丞相一旦不在,他怕保不住太子妃,敌不住皇后的种种担心,是他自己心里的事情。

与袁训定亲事,是柳至对袁训的内疚。丞相不听他的以正确对待给小袁,柳至身体力行昭告他在乎袁训这个兄弟。

与柳至定亲,是袁训对柳至的回护。

如果没有梁山小王爷萧观死皮赖脸,加福还真的是柳家媳。

不想数年后,袁训摇身一变成为太后唯一的亲戚。太子党们对袁柳瞒下亲事十年可以有愤怒,对这事情却表示理解。换成任何人,不透露是上策。

但柳至心里可就五味杂陈,知道袁训答应亲事是周全兄弟情意。

为执璞和欧阳家大闹,柳至去的心甘情愿。

为不再妨碍到太子和加寿,柳至不是完全不能营救当时挑唆皇后闹事的柳明柳晖,但他没有营救,甚至装装样子都做的不多。

死一个柳明,死一个柳晖,又算什么?任何人和事都要退后于保住太子。

这就是柳至犀利的看出太后利用欧阳容压制皇后,让皇后受难两年,而他只字不曾对别人说过,只跟袁训打几架的原因。

袁训对他不错,柳至还在寻袁训对自家父亲赔礼,但内心里把皇后体面退后与兄弟情。

而事实上也证明他是对的,他当年是维护兄弟情的心思定下亲,结果呢,加寿是太后一手带大,加寿是太后最长的侄孙女儿,加寿有太后,有足够的体面让太子安然登基。

这也算对柳侍郎的回报。

这也算是前侍郎能干的在没什么踪迹可寻的时候,事情也处置的不错。

对于欧阳容又露头露脸,皇后脸面可能受损,心情可能受伤,柳至对柳夫人只有一个心思:“让娘娘不要在宫里再出事情就行。”

这话有一半的心思,明示柳夫人去告诉皇后,不要主动招惹欧阳容。

因为皇后的旧性子,可不是一般的不顺当。

这里面有太后多少心思,柳至也不想知道。他只惦念袁训当年肯与他定下亲事,他愿意损皇后脸面和心情,让太后趁心一回。

再说搭眼一看,太后的心思不辨自明。

加寿不在宫里了,太后怕皇后独掌宫务,旧性子又慢慢恢复。

这个娘家只有一个病秧子的欧阳容,实在是个好棋子。使将出来,敲打的也必然叮叮响。

把皇后和太子相比,也是太子为重。柳至临睡前,最后是这样的心思。

……

一室烛光,照得无处不显纤毫。因为外院墙不高,虽然守卫的人都有好功夫,也怕远处有人偷看到谈话。窗户,关得紧紧的。

太子坐在中间,左首是二位老王。右首,袁训说张大学士年长,又是太子师,请他占先。常五公子又让袁训为先,因为袁训有爵位,而五公子到了这里才知道,他这一回公差配合的人,就有袁训在内。五公子坐在最下面。

门也紧闭,有人守护。隔壁孩子们哄笑声把秋风压得点滴听不到,也就在孩子们不笑的时候,谈话简练而又安静。

张大学士沉吟中觉得棘手:“万万没有想到,这林允文将成另一个福王。福王那年生变迅速,是他笼络市井之徒。这林允文比他更甚,根据他过往的卷宗,和伏霖大人携带的消息来看,竟然是从老到少年都受他的鼓惑。”

常五公子却满面希冀:“有殿下在,有各位大人们在这里,这差使我全无担心。”

座中不是殿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王,和学识渊博的大学士,还有四妹夫文武双全。他都能把太子一路带着逛,五公子想区区一个在逃的大天教主有什么难的。

回想他发现袁训与这差使有关,不由得更微笑浮现。

那是至少一个时辰以前,为夫妻和好孩子接风的晚饭刚过。袁训邀请五公子来到太子房中,当着太子的面问他:“你是往沧州去吗?”

五公子诧异,他出京的时候,父亲常都御史说保密行事,四妹夫是怎么知道?

见太子微微一笑,袁训再笑问:“是奔着林允文去的吧?”

五公子听过,就不再怀疑。知道京中大天教主是假冒的的人不多,能知道的,不会没有原因。

大家把话对上一对,虽然没有完全说开,也对得到一起去。常五公子醍醐灌顶,对太子生出刮目相看。

原来这件掩盖在诸多教派安然太平的局面下,皇上私下调派出许多得力人手的事情,由太子和四妹夫主要办理。

鉴于这事情要去的地方太多,牵涉到不仅有都察院,还有镇南王,梁山王,丞相官署和六部。

常五公子只负责其中一段,相对于太子和袁训,他知道的少而又少。太子和袁训不会对他解释从头到尾,但五公子算算袁训这阵仗。带一位殿下,两个老王和一个大学士出门,四妹夫管的只会比自己多,不会比自己少。

这就听到大学士顾虑全局的感叹,五公子信心满满。有你们在不是?有上官也许受压制,但有上官凡事有商议有指点,常五公子想自己运气真是高。

离京前,父亲常都御史说这件事情办得圆满,可以在皇上面前进言,把五公子调去都察院。父子间互有照应,有机缘还能为儿子谋取自己的都御史之职。

五公子生出紧张,才有了日子宽松,他带妻女先做个游玩的打算。不想这一玩,玩到四妹夫这里,差使上也多出许多老前辈。不由得五公子满面含笑,摆出谦虚听教的面容。

张大学士看向袁训:“你有什么好主张?”大学士忽然生出和袁训玩笑的心情:“当年大将军奇计百出,梁山王大捷也与尚书有关,尚书,你说说。”

常五公子咬住牙,把到嘴边的一声惊呼生生咽回。

张大学士以为常伏霖奉密旨出京,难道不知道袁训身有官印,说话上没有防备。再说这常大人他不是袁家自己人?不是可靠之人,不会参与这件差使。

只看貌似受“袁柳结亲”连累出京的人,他们身份就知道。镇南王让皇帝撵走的全是得力官员,外省早有谣言纷纷,说皇帝对镇南王有了忌惮,这是伺机削弱他的兵权。

前太子党们,更不用说,那全是少年时身经百“炼”的英才。

大学士因此说声尚书,倒不是他想也不想就出口。

袁训也没有解释没有圣旨,还不能算尚书这话。他也相信连襟,又眼前说正事儿呢,他只回大学士的话。

“人心变了,”先是这一句。

白天对黄家等人公文的太子,心里转的不停是人心为何变了,听到这话,目光炯炯有神。

“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天下所有教派,有高人,也有混人钱财的糟粕。如今太平盛世,人心不足又不满,不是稀奇事情。”袁训郑重地道:“把人心扳回来,从有正也有反来看,也不稀奇不是吗?”

二老王思忖着,太子是他一惯的谨慎,他出来还不到半年,他多听多看少说话。因为他地位尊崇,一旦说话将左右别人。

还是张大学士开口探讨:“我对这样处置早有上谏。如小袁你说的,人心不足不稀奇。以我看来,你扳不回来许多。不平和不满将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对此事的看法是,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林允文呢!”

一行人遇上林允文,没有一个不是安全的。张大学士看得出来袁训要杀林允文那晚上就行。

袁训微笑:“那林允文勾结的官员奸细等不能知道。”

“人心,是可以教化的。我对皇上进言,一刀杀了林允文无声无息,随后在各省推行圣人学说昌盛,国子监里许多的人,阮英明成天的跟人吃酒斗诗,早有才名都远播。让他各省巡游去。他口才好,去一处说一处,还能扳回许多回头官员。”张大学士早有不满:“咱们在白费许多功夫,容他猖狂的太久。”

镇南老王轻咳一声:“大学士,你难道不想知道皇上历年推行仁政,为什么还有许多人心跟着林允文走吗?”

“但是此人多活一天,我都睡不安稳。”大学士回话。

梁山老王清清嗓子:“大学士,林允文与异邦勾结,只怕他的人到处都有。军中,也不例外。再说,有些树得砍根才能断绝。树根的绊系一个不能留着。”

他慢条斯理:“我赞成小袁的主意。”

“我也赞成。”太子这个时候也开口。他轻声地道:“我想知道那些人心为什么变?为什么种地打鱼做营生不好,心向着林允文叫好。”

张大学士也就不能再强烈反对,只是道:“只怕夜长多生变。”

梁山老王一乐:“夫子不要再寻理由,你是怕奉大小爷这一路上,姓林的活着,你不放心。”

“是啊,他是个生变的首脑。”张大学士也笑了。但不客气也揭梁山老王一句:“您也有理由,是怕王爷军中奸细不除,当父亲的怎能安心。”

梁山老王没有难为情,反而欣然扬眉:“正是此意。”

大家笑起来,张大学士又给袁训一句:“你是怕带着孩子们上路没方向。”

袁训失笑。

镇南老王道:“夫子,就只有我,你没有说。”

“您呐,您是怕带孙子玩不好。”张大学士如老王的愿,也给他一句。

房中的笑声起来的更多,张大学士却没有笑,他有些茫然:“真是奇怪,我这样同你们一说,我也不担心了。”

那心中无声无息,却涨满边边角角的宽厚感,是张大学士以前议论林允文时所没有的。

闻言,太子看向岳父,二老王看向“坏蛋”,五公子看向四妹夫,袁训却把大家一一的看过来。

他们谦虚的都把别人当成自己安心的理由,自然“坏蛋”受到的关注最多。

相对而笑,打算互相取笑几句时,“哈哈哈哈……”加寿房里又是一阵掀屋顶子似的哄笑,在静夜里动静极大。

“格格格格……”元皓笑得最响。

袁训忍俊不禁起身:“该睡了,好孩子到来,我说晚上陪着说说话,这就快子时了还在闹。”说声去看看,往加寿房间里来。

见房门是闭上的,虽然听到里面还有儿子们在,不是大姑娘加寿睡下,当父亲的没有要事不可以进去,袁训也不推开,只敲几下,和颜悦色:“加寿,可以睡了。”

里面一阵慌乱,好似有人躲藏,有人跳下椅子。随后加寿快快乐乐,香姐儿快快乐乐,元皓更是快快乐乐,一起撵人:“就是你,先出去。”

门打开,萧战头一个出来,对着岳父表功:“岳父,我最听你的。”袁训在他脑袋上轻拍一记,笑道:“还不快走,只是废话。”

“爹爹,嘿嘿,”执瑜执璞堆个笑脸出来。元皓卖力的在后面扮亲切:“大表哥二表哥,元皓说的不是你们。”

好在萧战表哥从不生气,不但不生气,估计明天就要还击表弟,萧战还是乐着走了。觉得今天晚上跟加福一起坐到半夜,这日子还是相当的不错。

小六和苏似玉出来,小六撒娇:“爹爹,咱们房里还有三姨妈和母亲在说话,我们去睡觉,好似撵姨妈走。”

袁训也给他一记轻拍:“你睡里间不是吗?让奶妈帮你们安置好,姨妈难道坐你床前面和母亲说话?你睡觉哪能打扰到她。”

小六乖乖回去,苏似玉跟后面鄙夷他:“你想赖在姐姐们房里睡,你就直说好了。为什么拿姨妈当缘由?”

“不是我想赖在姐姐房里睡,难道你没有看到吗?姐姐们一个带着元皓,一个带着正经,如今好孩子来了,刚好是每人分一个。苏似玉,你想想夜里说话该多热闹,你难道不想留下。”小六理直气壮。

苏似玉继续鄙夷他:“可咱们出来是为什么的呀?并不是为了玩不是吗?虽然玩的这么好。但,还不是可以让公公婆婆多疼你,这是你在宫里盼过的。公公和婆婆如今带着咱们一个房里睡,你怎么能提出去姐姐房里呢?”

“我没有说去姐姐房里就不回来,我的意思…。哎,你就没看到吗?姐姐们三张床摆在一个房间里,爹爹母亲是在咱们的外间,我想是不是怕咱们打扰,有时候咱们也和姐姐做个伴儿。”

苏似玉没好气:“你知足吧,你这是想占住姐姐,还要占住公婆,”有时候颇受韩正经的苏似玉一下子调皮了:“哈哈,你在眼红胖小弟,正经小弟和好孩子妹妹有姐姐伴着。”

小六和苏似玉也是常年拌嘴,见月色满天以为寂静好说话,再加上他们的年纪没想到“打扰”这词不对。

袁训在后面好笑,如果不是怕上夜的人笑话,真的把儿子叫回来,问问他什么是怕打扰?

孩子说话真不防备。袁训摇头回去太子房中。夜静孩子们说话不压嗓音,估计这房里听到。二位老王笑容加深,袁训不由自主的红了面皮。

……

而加寿的房里,还没有平息。

……

“小笨,回去睡觉吧。你怎么还在这里?”元皓在被窝里支半个身子嘟囔。

好孩子气呼呼:“福表姐说有句话要和战小爷说,刚追出去了,我等着她一起睡。作什么,你要撵我?你不是也在这里,还有不好的表哥,也在这里。”

韩正经从香姐儿床里的另一个被窝里露出脑袋:“我以前就在过。”

好孩子毫不掩饰她的嫉妒,一个白眼儿过去:“以后有我陪表姐,你们都可以退后。”

好孩子只跟二表姐熟悉,跟加寿表姐和加福表姐都不太熟。以前说话也很老实,但今天好孩子心花怒放,对着加寿撒娇:“大表姐,以后晚晚我轮流陪表姐们。”

加寿抱着元皓乐颠颠儿:“那太好了。”元皓在加寿手臂里面扮大鬼脸儿。

好孩子着重警告胖孩子:“你有祖父,为什么不回去。”

胖孩子回敬:“你有母亲,为什么不去。”

“哼!”

“哼!”

两个人鼻子里一起出气,再翻个眼儿一起闭嘴。

……

宝珠的房里,姐妹对坐一直润物无声。在小六和苏似玉回来的小小闹腾以后,很快他们到里间,外面烛光下,姐妹俩个还是悄悄的动着针线,低低的说着言语。

玉珠做完几针,把手上自家好孩子的衣裳抚上一抚,觉得这安宁比刚才还要细润。而宝珠的情意也全在这细润里。

淡粉色的小道袍,是孩子们穿的衣裳。颜色是好的,原针线虽不是宝珠,也是上好的。精致秀密的没有一针不熠熠似个艺术品。

玉珠猜测这兴许是太后让宫里做出来,但她没有说。感宝珠的情,忽然回想一下,已不能用一件两件来说。只在好孩子身上,就到天亮也说不完。

玉珠只是轻叹:“宝珠你呀,你把好孩子惯坏了呢。”这件衣裳是苏似玉的。

好孩子今天到,除给她置办玩的小木桶,跟香姐儿商议把她念书的小案几分个对面对表妹,宝珠又寻出跟好孩子身形相近的衣裳,晚饭后就着手修改,给好孩子上路好穿。

对着玉珠虽是叹息的口吻,宝珠也听出她的道谢。宝珠嫣然抬眸,烛光令得她的眼眸更如宝石般光彩灿然。宝珠轻笑:“三姐的好孩子,怎么能惯坏呢?她是惯不坏的。”

“除去我生她以外,她身上可没有我和你三姐丈半点儿的心思。”玉珠很是中肯。

下一句,把感谢能说成叹息的她,又把感谢说成怅然。

“她只要你们,在家里哭的可怜,说起来,祖母太疼她,为她打主意让她出京。你们也太疼她,这是她日思夜想,才能找到你们。”

抿唇含笑:“这就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宝珠也调皮了:“那你生不生气,说实话,三姐,你生不生气?”

玉珠挑眉头:“我呀,早就让你气的不行了。想过和你争孩子来着,再一想,我拿什么跟四妹争呢。我有的,不过是祖母说的,一肚子陈旧发霉,要天阴了,要刮风了,赶紧晒一晒,出门儿也没有人稀罕的几个字罢了。”

宝珠格格笑着,玉珠扁扁嘴儿:“年少时轻狂,不把祖母的话听进去。如今来看,真的是除去子曰和诗云,我半点儿也不行。”

“三姐丈家书香门第,要的就是子曰和诗云。”宝珠柔声。

玉珠恍惚,眼前的宝珠侧脸儿如一弯雨后自然而出的飞虹,在天边看时不远,走过去不近。但不管什么距离上面,在雨后出来,都让人有亲切感。

跟十数年前,姐妹三个待字闺中的时候,竟然没有分别。

玉珠吟吟笑了:“宝珠,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关切别人的性儿。我呢,清高的到现在也没有改变。大姐掌家,依然飞扬。不过我们有你,所以还可以把清高和飞扬继续下去。”

宝珠也恍惚,眼前出现姐妹三个也是这样的秋风明月天色里,聚在一起希望祖母今年能许姐妹们走百病,又抱怨几句祖母不许人出去。当时的情形,不可谓不其乐融融。

定一定神,宝珠笑道:“我就是这般亲切吗?我一直认为姐姐们才是亲切的。”拖长嗓音:“是我有姐姐们才好吧。”

玉珠故作吃惊:“呀,宝珠你有许多好孩子,也还没忘记撒娇啊。”宝珠故作生气:“我有吗,我有吗?”

玉珠大乐:“这更是了,跟小时候一样的憨。你小时候我说认字,你不耐烦认许多,对我搅和,就是这口吻。”学着宝珠说话:“我有不认字吗,我有吗?”

宝珠拿好孩子衣裳掩掩面容,再露出来有个孩子式的笑眯眯:“我有吗,我有这样过吗?”

姐妹一起大乐,银铃似的笑声一起逸出,很快装满整个房间。

她们太欢乐了,里间睡在小六另一头的苏似玉,钻到被子里,才够得上拿脚踢踢小六,小声问他:“睡这里不热闹吗?不好吗?”

“嘘,人家正在听说话。”小六也给苏似玉一脚。

门外,商议结束的袁训露出笑容,听得出来宝珠欢畅之极,虽然已是深夜,但还是不打扰的好。成年以后,这肆意的笑,不多见不是吗?

见院子里关安万大同孔青顺伯等人换班,蒋德打个哈欠出来,天豹从暗处一闪现身迎上。袁训对着他们走过去,打算抚慰上几句。

常伏霖回到房间,正一个人独自的笑。妻子不见,女儿更不用指望她回来睡。他考虑到玉珠影响四妹歇息,迈出一步打算来找,把袁训在房门外停步,侧耳听一听,就往院中走看在眼中。

看出袁训不打断姐妹,常伏霖又取笑自己没有想到。姐妹在外省难得遇上,挑灯夜话原也应该。他睡不着,也对袁训等人走去,此时天清月朗,再说上几句倒也不错。

房中姐妹们轻笑声不断,房外袁训让换班的人去睡,跟五公子在明月下对起诗来。

隔上一会儿,就对闭上的房门看一眼,两个男人更多一份笑意盎然。

……

镇南老王醒来,边下床边对自己道:“又来了一个,看看有什么热闹看。”

出得门来,见果不其然。厨房的门外,元皓跑到这里扎马。脚下,放着他用的小木盘子。

门的另一边,新来的好孩子分明人人看得到在这里,也一脸的鬼鬼祟祟,不怀好意,随时出击般的抱着一个木盘子,看架势跟元皓占据厨房大门,随时进去抢点心。

出来,一行人全是木碗木盘子。这是袁训借得在军中行军的法子,带瓷碗不是不能,但长途颠簸想不受损坏,外面得加锦缎和木头盒子。增加马车重量不说,经不起摔打,洗涮都不方便。

全用木制品,孩子们使用,也不会出现碎片会伤人。

这就元皓拿出木盘子,好孩子是宝珠昨天给她的,拿着她的木盘子。

那对峙劲头儿,镇南老王在房中净面,都不忘记赶紧盯一眼,看看出现的新局面。

等老王收拾好,大可以看个全程的时候,他在走廊上站定。

厨房里热气不住出来,好孩子嗅一嗅,面上有陶醉出来,眼神儿盯着元皓更紧,脚底下对着厨房门慢慢的迈动,近一些,再近一些。

胖孩子呢,看似不在意,扎马的两个脚,也慢慢的移着。

镇南老王好笑:“这马扎的,能有多少效用?”梁山老王走到他后面:“他才多大,不过拘着他把学功夫和念书成个习惯,等回京去,就是坏蛋一大功劳。再说他昨天认真,前天也认真。至多,下午再拘着他扎会儿就是。”

镇南老王说也是,梁山老王并肩在此站住,他是狐疑:“点心又不少,为什么要守着厨房门?”

“祖父,这就是我对您说的,您还不信的,自从表弟会抢点心,厨房门上就没有我站的地儿。”萧战停下手中的双锤,对祖父重新申诉旧事一桩。

梁山老王想了起来:“呵呵,你说你在岳父家里全是厨房吃,就是这模样?”

执瑜执璞也听到,也停下手中比划的弓箭来告状:“祖父,凡是有战哥儿的地方,我们一次也没有抢到过头回点心。”

香姐儿附合:“就是这样。”

加寿在房间里,也出来附合:“就是这样,嘻嘻。”

加福用力点头:“嘻嘻,就是这样。”

镇南老王大笑:“你家厨房是什么宝地,在厨房里吃,敢情还要争抢?”

萧战一声叹息:“唉,我当年的雄风啊,表弟会争抢的时候就不复存在……”

太子在房里也笑了出来。

再看厨房门口,两个孩子听到这些话,加重他们的局面。

好孩子气呼呼:“你不许跟我抢,要知道我让你大大的一回过了。”胖孩子纳闷带气恼:“什么时候,你骗人!”

“中秋我包月饼的时候,我给你两个呢,两个!”好孩子举起两个雪白手指。

玉珠对丈夫双手掩面,呻吟道:“拜托去叫她回来,丢人,留两个月饼还值得说吗?”

五公子依言出来,见情势见风涨似的加剧。

胖孩子可不是好糊弄的,胖孩子追问:“给别人呢,给别人多少?”好孩子一脸自悔失言,强词夺理道:“这个不用你管!”

胖孩子马也不扎,抱上他的木盘子,对着好孩子凶狠的走上一步:“给舅舅多少!”

好孩子尖声:“你怎么能和姨丈比,我给姨丈每样留一大盘子!”

“给表哥们多少?”

“你怎么能和哥哥比,我给哥哥每样留一大盘子!”

“给姐姐们呢?”胖孩子越看越明白,小脸儿气得通红。

好孩子早就涨红脸儿,怒道:“我给你两块!给不好的表哥我才给两个!”

胖孩子发作了:“什么!你给他两个,也只给我两个!”胖孩子大怒:“难怪我最近瘦了,原来是你搞的鬼儿!”

院子里人全哈哈大笑,镇南老王笑道:“你瘦了,是你长高。怎么赖上别人?”

好孩子认同胖孩子这话,在好孩子脑海里,胖孩子一定会跟她吵闹,现在吵闹在眼前,好孩子有松一口气之感,总算吵闹了不是,原本就该这样。

好孩子怒回去:“我辛辛苦苦包的,给你两个知足吧!你瘦了?你瘦了有什么不对吗?你天天占住果子占住点心,还占住加寿姐姐,你早应该瘦了。”

太子瞬间成为头一个支持好孩子的人,太子乐不可支:“有理,占住加寿,你还不应该瘦吗?”

五公子退回房中叫玉珠:“你去劝,我自知没能耐,我未必劝得好。你看看你女儿,这样吵轻车熟路,不是一回两回。”

玉珠突发奇想:“那咱们装还睡着,还没有起来,所以不知道?”

五公子张口结舌:“你你,”忍笑道:“所以这个真真是你的女儿,她把你没有表露过的顽劣使将出来。”

玉珠舍不得跟丈夫争执,悄指外面:“先听完他们的,再争咱们的。”

外面,哇啦哇啦不停,狂风暴雨一般。

元皓是出了名的说话快,好孩子是出了名的说话伶俐,其实也是抢话快的意思。

“赔我月饼赔我月饼……。”

“不给不给不给……”

“我瘦了我瘦了我瘦了,怎么办!”

“你老实你老实你老实,就行了!”

大人们头一句话还没有克化完,第二句流星似的撞过来。第三句,好似天下掉重东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人如其名的正经孩子,韩正经过去劝。元皓率先拿他下手:“昨天你喂了我的鸟儿,那鸟一直是我喂的!”

韩正经也卷进来:“它离我近,我才喂它。”

“你生得不好,为什么你走在我前面!”好孩子也有怨气。

韩正经小脸儿黑黑:“你是姑娘,曾祖母对我说的,是个姑娘呆在家里最好。”

胖孩子趁势来上一句:“回家去吧。”

…。

今天又是好天气,金黄色的日光染得到处明晃晃,衬上院子里拳脚声,和赵老先生带着孩子们的念书声,说不出来的怡然。

三狗子帮着家里做活计,从外面经过,不高的院墙清晰可见习武的和写字的。书声朗朗,也跟水风一样清爽而又无处不在。

三狗子不羡慕念书的,但他羡慕习武的。他悄悄的,其实院子里护卫看得到他面上神情,把院子里舞动大锤的黑脸孩子,和挥动漂亮的皮鞭的小姑娘看了看,又去看拎一对齐眉棍的双胞胎。

跟他玩的只有元皓和韩正经,韩正经的话总是推崇胖小爷,三狗子也找了找胖小爷。

见胖小爷明显阴沉沉,握着笔写几下,对一个房门瞪一眼。再写几下,再瞪一眼。

三狗子看不到那房里,一早他砍柴,也没有听到元皓跟人吵架。就奇怪胖小爷的不喜欢。

很快,他明白了。他自己喜欢习武的,所以认为胖小爷对写字不开心。三狗子往家去,在心里想着收了许多馒头,得找件事情让胖小爷高兴才好。

他就没看到,房门出来一个小姑娘,和胖小爷大眼瞪一眼一回,小姑娘重新进房门。

这个,才是胖小爷今天不喜欢的原因。

……

院墙不高,袁训说女儿们能在房里写字,就在房里最好。又秋风总有寒凉,房间里更为舒适。香姐儿拘着好孩子在房中。

从袁训也好,还是老王也好,就是大学士也没有提出加固院墙,看书写字不要让外人看了去,是他们私下谈过,有一致的想法。

元皓离开渔村,对二狗子说的话:“你好好看书,中举才能再跟我说。”

这话是太子满意,老王满意,大学士满意,袁训满意。

如果他们每到一处,就能调动有人崇文尚武,意义不亚于驱逐林允文。

有的人为什么欺男霸女,有的人为什么为害乡邻。这部分人中,大多前路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眼前痛快了就行。

读书人守十年寒窗,能守得住,是前路康庄心中有底。

虽然还不能知道二狗子是不是能让元皓带动,但元皓的话深得大人之心。

至于此举动是不是暴露给林允文,袁训不会在这里长居住,而且他都从海边日夜兼程过来,他就是来找林允文事情的。林允文就在这里,他住的地方,也不是随便乱住。这附近有驿站,这里离京城近,不远处就有镇南王的军营在此,也有当地驻军可以调动。

习武的,可以放心的习练。写字的,这是平静地面,抓紧多写会儿。等到玩的时候,当差的时候,那是没功夫写。

好孩子也不例外,让香姐儿带着,给一张字,给一个笔,坐旁边描红。

因为她刚到,香姐儿按袁训的话,不要上来拘的太狠。对于好孩子时常出门和表弟对眼风,香姐儿只乐上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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