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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天天信祖父的!以后我和祖父,还有加福,你信我,我信你。哈哈哈哈,”萧战开心的蹦跳几下,把奏章恭恭敬敬还给祖父,拿上东西就走:“我明儿和加福一起回来。”

老王爷一把揪住,严肃的道:“不应该早说的话不要说。”萧战用力点头。

“还有你答应祖父的事情,什么时候办?”

萧战小胸脯一挺:“放心吧,祖父让我满意,我也让祖父满意。”这种面对长辈并不能算尊重的话,却让梁山老王真的很满意,随意在萧战头上拍一把,慈祥地道:“去找加福吧,祖母给你们准备好些吃的,包上再走。”

萧战说声好出去,他的小身影从背后看,宽厚的已经能撑起大山石般,老王自语道:“后继有人呐。”

你让我满意,我就让你满意,这一条萧战也学出来。面对皇家,梁山王府是让皇帝满意,而陆中修等人,就得让老王满意才行。

萧战没有成为那种,自以为你们都得让我满意的人,让老王觉得他一片苦心没有白费。

……

到底是夏天,日头一出来,花儿舒展青草笔挺,立即就欣欣向荣一片生机。

廊下凉快的地方,铺着金丝竹垫,摆着红漆雕十八式花鸟的小桌子,坐在桌边的加福手里是笔,大眼睛却对着碧青蓝天。

加福实在没心绪写字,但每一天也都完成得很好。也每一天,她写着字却分着神。

萧战回家的时候,留下两位先生陪加福。加福水汪汪大眼睛里出现他们时,又一次动了询问的心思,但又一次按压下去。

七岁的加福已经不是同年纪的孩子可以相比,先生们是梁山老王祖父的人,加福问他们祖父怎么想,这可不是笑掉大牙的事情?

加福就扁着嘴儿,写几笔字,再出一会儿神。先生们知道福姑娘和小王爷最近都生出心事,都装看不见,没有上来说话。

“姑娘,吃个瓜果吧?”丫头也知道最近两家的风波,体贴地送些解闷的东西来。

加福嘴儿更扁,她哪里还吃得下去。嘟囔着:“不想吃。”

“那,写累了字,玩会儿秋千?”丫头竭力要为加福解闷。

加福耸拉着小面皮,更无精打采:“不想玩。”

丫头为了难,随意地一看,嫣然道:“姑娘快看,小王爷来了。”加福有三分喜色,战哥儿总是站在加福这边的,也就是站在爹爹这边,加福欢欢喜喜地远远叫着:“战哥儿。”

“加福我来了!”萧战笑不可支的过来,加福和丫头都疑惑,两家大人正不和呢,你怎么高兴上了?见萧战怀里取出锦绣盒子,打开来,送到加福面前,跟他平时送东西一样的殷勤:“给,我说过会给你,看,我拿来了。”

血也般丹红的珊瑚珠子,上面还有一块绿松石。熟悉的斑斓是加福记得的,也知道收到这珠子就表示梁山老王祖父要对爹爹大打出手,加福打个寒噤,狠狠对着萧战黑下小面容。

对加福一直宝贝的萧战,今天可就跟平时不一样,他一点儿担心没有,反而笑得嘴咧到最大,手指自己鼻子:“加福你看我,你看看是我战哥儿,加福,你相信我吗?”

闪动真诚的眼眸,并没有任何改变。

加福有所动摇,慢吞吞在珊瑚珠子和萧战的脸上来回看着,萧战又一叉腰,胸膛挺起,极是认真的再次问道:“加福,信不信我战哥儿,信我一回怎么样?”

这对青梅竹马是真正从小耳鬓厮磨,可以说萧战渴了,还没有说出来,加福就能知道。而加福眼皮子一抬,想要什么萧战即刻就会吩咐下去。

面对这张在别人看来极不中看的黑脸盘子,铜铃似眼睛,跟以前没有变样。加福很想说不,但有另一种冲动让她嗯上一声。

萧战异常的喜欢,把珊瑚珠子往加福不情愿的小脑袋上一套,直到脖子前面放好,再一把握住加福的手:“跟我走。”

加福就跟他去了。

丫头们看着恢复活泼的小王爷,也生出几分底气。互相的说着:“看啊,小王爷不再难过,一定是把老王说服。”

她们有了笑容,随后跟着去侍候。

……

淡淡的荷花香味儿,从房中新插的玉瓶上漫出。跟墨香混在一起,又生出另一种香氛出来。

袁训嗅上一嗅,觉得神更清气更爽,又有清风从竹帘外吹进来,灵思大增的侯爷提起笔来,满意的写下几个大字。

看上一看,笔走龙蛇,俱有灵气,侯爷自己都道:“好,这字更上一层楼,这要感谢姐丈。”

别人都以为忠毅侯在家里丧气满面,少数的几个人知道侯爷在家里自得的取乐。

让小子进来:“赶紧给我收好,送进内宅里去。一不小心,就让两个混子混走。”

教导儿子们要敬重长辈,袁训自己在私下里,却也以“混子”称呼两个算是他长辈的人。

忠毅侯让二混子搅和的实在尊重不起来。

提着笔笑:“梁二混子有时候还跟我攀兄弟,这家伙没皮没脸的,跟我的没皮脸王爷亲家有得一比。”

梁山王在军中胡扯亲家,忠毅侯在京里没有听到,但也是个没客气过。

他重凝神思,正要再来几个字,隔着竹帘子,小子的回话和加福萧战的身影一起出来。

“福姑娘和小王爷来了。”

袁训放下笔,以为自己又要哄孩子们一回。

仗打到激烈的地方,最苦的却不是大军,而是两个从小儿就要好的孩子。

当父亲的看在眼里,着实的心疼,但没有办法,只能劝解自己,是自家的孩子,就得早早会承担。

好在,秋风一起,这事情渐渐水落石出,孩子们不用难过太久。

而在他们忧愁的这段日子里,侯爷能做的,就是哄他们开心。

堆上笑容,袁训张开手臂先等着。

加福先进来,还有些戚戚然:“爹爹,战哥儿有话对您说。”她的小手挡在身前,不想让袁训到,但袁训也看到那里有一串崭新的珊瑚珠子。

这是战哥儿又送女儿东西,袁训视角就变成把这东西好好夸上一通,让加福高兴她又有好首饰时,一把微泛寒光的短剑挡住他眼睛。

一双黝黑的小手,和同年纪的人相比,骨节宽大。萧战不无讨好的黑脸儿上带着小心:“送给岳父。”

袁训接在手上,抽开一看,寒光浸人,这是把古剑。以寒冷杀气来看,没有少喝人血。

“好剑,战哥儿你又乱花钱。”袁训板起面庞。

萧战见说好,知道岳父满意,他咧开嘴儿,加福的话先出来。加福带着伤心:“爹爹,这是祖父收了东西,就要跟你算帐了。”

雪白肥胖的小手还是挡着身前那串珠子。

袁训微笑蹲下身子,和女儿平视着:“让我看看,加福的这串上好珠子,也是答应了别人和我过不去收下来的?”只看女儿这为难的维护自己,就让侯爷纵使有无数伤痕,也能瞬间愈合。

萧战骄傲的回了话:“是这样的!”小王爷看过奏章心里有谱,面对袁训他底气十足,祖父要跟岳父开战,那真是太好太好太……所以岳父,战哥儿先来哄哄你。

当然岳父你会很生气,但偏偏战哥儿太喜欢。

“这还是战哥儿的主意。”加福泫然欲泣。

袁训和萧战一起慌了手脚,哄着加福不要哭,袁训的笑意终于没忍住,失笑道:“战哥儿你可越来越鬼了,再大几岁,岂不是个人也让你算计进去。”

萧战得意洋洋:“岳父喜欢就好,就不会生祖父的气了。”再狡黠地试探着,凑到袁训身边蹭一蹭,嘻嘻道:“岳父以后也不要生我的气,以后有好东西,战哥儿送你。”

“怎么着这没了官,反而收上贿赂?”小女婿一个劲儿的哄,哄的侯爷心花怒放。把剑拔出再看一回,雪临大地万丈冰一般,是把上好短剑。

侯爷倒也好贿赂:“看在这把剑的份上,我可以不生气。”

眼前一闪,萧战翘起大拇指,跟巴结祖父的语气没有改变:“岳父你最好不过。”

又一次把岳父逗笑,岳父也是个鬼精灵,何况这让孩子为难的事情他参与其中,自然不会问萧战,你家祖父打算怎么办?只是看着小女婿志得意满,越看越想乐。

“呜…。”加福终于哭出来:“怎么都不难过吗?”加福边哭边道:“公公打输了,为什么要怪上爹爹。祖父又为什么要跟爹爹过不去,加福好伤心。”

这样才把本打算把岳父按一个时辰讨好的萧战,和打算把奉承话接收到底的侯爷,把他们再一次从讨好与被讨好中拔出来。

袁训把女儿抱到膝上,萧战在房中乱跑一通:“加福别生气,看我像不像大飞蛾,”

加福嘟起嘴儿,今天不捧场:“不像哦。”

萧战把个大脸晃动过来:“那我像不像战哥儿呢?”

加福格格一声,又重嘟起嘴儿:“像呢,你本来就是战哥儿啊。”

萧战把胸脯拍得通通响,来问袁训:“岳父,你信不信战哥儿。”袁训又要笑,拿起短剑柄在他头上一拍:“浑小子,我信你。你要怎样?”

萧战耸起肩头,把一只小手伸出来:“那咱们约好了,不许生气,不许不让我和加福在一起。”

大手伸出来,“啪啪啪”,三击掌过后,在萧战脑袋上一巴掌:“你小子还敢跟我击掌。”

萧战嘻笑着要躲避,但左闪右闪,这一巴掌如影附形般的还是打下来,不轻不重的,萧战居然从中感受到岳父对他没有芥蒂。他嘿嘿地揉着巴掌印子,对着加福一个大鬼脸儿:“不哭了哦,看一看你就知道了。”

袁训也道:“加福乖女儿,你且看看再说。”

加福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把父亲和未婚夫打量完毕。细声细气地道:“那好吧。”

……

夜晚,星辰不多,但熠熠明亮,把街道有限的照亮。宗御史换上普通的衣巾,从自家的后门溜出来,确定没有人看到以后,捡暗影中行走,来到常家角门外面。

“当,当,当”,三声敲过,闪身出来一个家人。接进宗御史以后,留在门外等了等,见没有可疑的人走动,把角门关上。

宗御史让人带着,已走在贯穿这宅院的道路上。道路的尽头,隐约见到一个人坐在烛光下面,似在沉思,又像在等人。

他看着斯文彬彬,面上有皱纹,还有一把胡子,已是老人。宗御史走得稍近,脚步声让他注视过来,一双眸子中都有书卷气,这是新任的右都御史常大人。

宗御史走上台阶,带路的家人无声无息守在外面。

“大人,”常都御史肃然迎客。

“大人。”宗御史默然拱手。

厅内左侧一溜四把椅子上,都御史和御史并肩坐下,开始喁喁私语。

“梁山老王接了礼物,他们这就要动手。”

“知道是从哪里下手吗?”

宗御史摇着头:“梁山老王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陆中修和丁前准备近一年,”

常都御史再怎么压抑,也有吃惊溢出来:“近一年?这是在陈留郡王大捷以前就……”

“你和我全是老臣,还能不知道陆中修的心思。他担心自己的官职不保,丁前让你说中,他确实报私仇。”宗御史喃喃地骂:“丢死人了,跟他共事。”

常都御史忍俊不禁,丁前跟萧瞻峻的仇,当事人最有数。作为袁家的亲戚,常都御史也就得知。

他是个老牌御史,侍候过几任都御史,个中沉浮眼见过好几回。别的都御史都挡过别人的前程,常都御史想我也不能例外。

他上任以后步步小心,陈留郡王第一次报大捷,多疑也好,慎重也好,常都御史闻出同僚中味儿不对。

但好在他和宗御史自收拾过欧阳住以后,表面上还是一般。这就拜托宗御史走上一回,背后发几句牢骚:“这朝里有人好当官,老头子花白胡子,全没有个俏模样,也能有个裙带关系?这还讲理不讲,又不是红月楼新来的红姑娘,裙带还说得通情理。”

严御史一听,就知道是说常都御史。严御史把宗御史扯下水,宗御史半推半就的跟上。

所以丁前的内幕,宗御史早早听常都御史说过。但二品大员恋上青楼女子这大新闻,宗御史哪里肯信。他将就着听,直到张良陵亲口说出,刑部尚书还能说错吗?再说丁前也当场翻脸,算明白的承认。

宗御史一面觉得常都御史肯对自己说私房话,一面暗暗庆幸这一回又攀上他。

上一回帮着常都御史陷害欧阳住,是宗御史有把柄落到常都御史手里。

这一回的事情,宗御史暗自盘算过,袁家能把这不算仕途精明的老书呆推到都御史的位置上,圣眷是过人,能耐也不小。要知道这老书呆学问是不错的,但与上司下属相处的花天酒地和谐度,他可是差得太远。

玉珠嫁进常家,可算没进错人家。玉珠恼恨二嫂好几年,也没有恨错。她的公公常都御史跟她一样的性子,清高的只知道诗和竹,酒气脂粉全是不屑入眼的东西。

当官几十年改变不少,但没攀上袁家以前,他是红也红不起来,黑也黑不到哪里去。

这样的官员在没有突出的表现时,本应该如此这般的直到告老,但也能一飞冲天在都察院亮了名头儿。宗御史暗想的还是朝中有人好当官。

这一回宗御史内奸当的心甘情愿。

把丁前说完,再来说严御史。这是在常御史家里,宗御史也嗓音更低近耳语:“老严这老小子,是非扳下你不可。他这半年里废寝忘食,把你以前监查过的公事都看了一遍。真没想到他拼命的架势,这是他自己对我说的,他要是不说,我哪里猜得到。”

常都御史沉吟:“几十年的公事,错误还是有的。但只这些,未必扳得倒我。”

“只这些,扳得倒你,却挨不上忠毅侯。老严的口风,他跟陆中修、丁前三个人另有筹划,但是什么,他不肯说。再多问,只怕他起疑心。”

常都御史感激的拱起手:“老宗,这已经感激不尽。你只管放心,等这件事情过去,你要当外官,我记在心里。”

宗御史也感激满面,有几分扭捏:“不是到老了要失足,是久在京里当官,趁着还走得动,孩子们也成了家,都不用挂念,出京逛一逛去。都说外官有钱,我身为御史,倒不敢太贪。但想来任上吃喝总有,算出公差玩山水,呆上几年,也就告老,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打趣几句过来:“跟你常大人不能比啊,你是老了老了,倒生发上来。如今你是亲戚中重要的人物吧?好生让我羡慕,却是我学不来哈哈。没这样的好亲戚。”

“哈哈,你老宗拿我开心不是。我不过是尽份儿力。”常都御史陪他笑上一回,亲自把他送出月洞门,郑重的同他道别,

宗御史身影隐入花树丛中后,常都御史收起笑容,带着沉重回到内宅。

正房里,或坐或站着全家人。见到常都御史进来,常夫人和儿子媳妇们欠身一礼:“老爷,你让我们等你,有什么话要说呢?”

眉睫之上都有不安,忠毅侯最近的窘迫显然也影响到他们。

常都御史让全家人坐下,腰杆一绷,老书呆从来没有过的凌厉:“外面的事情我不多说,都应该有数。波及到我身上,也不奇怪。但要老夫倒下,还没有那么容易呢!”

他的长子以谨慎出名:“父亲,依我来看,忠毅侯不是不顾王法的人,这是陈留郡王不顾亲戚情意。山西还有他的岳父老国公在,不如请老国公出面调停,”

“老大!”常都御史断喝一声,把他打断:“现在就是陈留郡王面缚梁山王认罪,也解救不了忠毅侯眼前的难关,为父我也一样如此。”

长公子迷惑的一惊神,呆若木鸡似的盯着他。

常都御史更为不悦:“你只是看我做什么!难道我满面晦气不成!”胡子抖动几下,火气加重不少。

长公子傻住眼,忽然失笑一声:“父亲,我没有取笑的意思。”

他的兄弟、弟妹们震惊住。常夫人也生气地责备:“老大,你父亲就要让人对付,你怎么还在笑?”

“母亲您也误会我,”长公子连连摆手,对着父母亲深深一躬:“不是儿子取笑,而是从没有见过父亲怒发冲冠,儿子我是意想不到的笑,是惊骇的笑,是出其不意,是……”

常夫人放下心:“这也罢了,”对丈夫道:“老爷,他不是看你的笑话。”常都御史嗯上一声,还是阴沉着脸。

长公子走上一步:“父亲,儿子不但不是看您的笑话,再说哪有儿子看父亲笑话的道理。儿子的意思,是从没见过父亲豪气如此。”他把个拳头一握,也有个大义凛然出来:“父亲不怕,儿子理当追随。要我常家倒下来,还早得很呢。”

与袁家有真正亲戚关系的,是常五公子。见父兄们都如对生死,五公子也想失笑。但有长兄前车之鉴,五公子强忍住,走出来道:“父亲大哥听我说,忠毅侯是什么人?虽然年青,却已是曾经威震,让瓦刺名将苏赫为杀他不惜进京的大将军。太后还在,寿姐儿也还在,儿子相信此事很快风平浪静。一旦忠毅侯安然无事,父亲的官职也自然稳如泰山。”

另外几个儿子纷纷点头:“老五说的有道理,父亲大哥不要太过担心。”

“你们呐!”常都御史今天安心在家里大展威风,把个袍袖重重一拂,还是斥责:“为父老书呆,出来你们这一堆的小书呆!为父难道想不到这件事情虽有波折,但忠毅侯不是那容易压倒的人。为父难道不知道忠毅侯好,为父也就无事。”

儿子们一脸的糊涂,常夫人问出来:“老爷,既然您件件知道,还着什么急?”

“夫人呐,听我对你慢慢道来。”常都御史露出神秘的神色,见到妻子和孩子们都屏气凝神恭听着,他又多出来一丝满意。

“我为官数十年,都察院是我呆得最久的地方。这里诡异也好,人情世故也好,我自问一本清帐在肚子里。但账目再清,没有花花世界的手段,官运也就一般。我是一边儿诗酒说洒脱,一边儿瞅着人家能耐不见得有我好,官升得让我眼热。”

他一本正经的说心里话,儿子们啼笑皆非。虽然父亲面上郑重,但两副心思由平时肃然古板人说出来,有滑稽感。

只有常夫人把个帕子向眼角一拭,竟然出来两滴子泪。语气也心酸出来:“几十年里我看在眼里,怕你难过我没有说。老爷,你如今升上官职,偏又遇上这不如意的事情。唉,那郡王,唉,他眼里不想着亲戚吗?”

玉珠动动眼神,在最后这句话里面容微挪,与斜上首的二奶奶碰在一起,两个人一起低头。

闻言,儿子们收起好笑的心情。转思一想,是啊,父亲不是没有才干,但这世上光有才干还不行,他们也轻叹不止。

“所幸!……为父我不是骄傲的人,却也算不得谦虚。但我思来想去,用所幸这两个字再贴切不过。所幸的,老五娶进老五媳妇,”

妯娌们都对玉珠陪个笑脸儿,玉珠这会儿清高用不上,也忙还个笑脸儿。

“为父我升了官!有人说我裙带?宵小之辈罢了!难道我没有裙带以前,全是呆在都察院白混日子!”常都御史愤然不满。

常夫人带头:“是啊,老爷你平素起早睡晚,公事上勤谨在我眼里是当朝第一人。”

“夫人,你这有吹捧的嫌疑。”常都御史露出笑容。

“是啊,我们也和母亲一样的看父亲。”儿子们附合。

“儿子们,你们也是吹捧。”常都御史笑容加深。

等到奉承的话落下去,常都御史加重语气,缓缓地道:“所以,为父我不是无能之人,这是一。二,幸有袁家相助。三,袁家助我,是要酒囊饭袋吗?忠毅侯不得意的时候,就是要我们这受过他助力的人出头,挡下来挺下来熬下来!”

一口气冲腾出来,胡子直橛橛挺着,眉头紧簇簇撮着,烛光下的老大人吹胡子瞪眼睛停在这里。

这情景还是透着可笑,但看一看这一家别的人,从常夫人到公子们,再从公子们到进家门最晚的媳妇玉珠身上,都随着话挺直腰身。

人在世上,谁不想天生富贵有人帮忙。但天生富贵也要能扛得下来,败家二世祖难道是凤毛麟角?满心里期盼着有人帮忙,一点儿回馈也没有,这种人放自己身上,谁肯再帮他一把?

大难来临各自飞,难成参天树与山。

这样的话在常夫人和公子奶奶们脑海里转了又转,终于他们不约而同的起来,对着常都御史弯下腰去,以从来没有过的整齐嗓音道:“谨遵父亲教诲,一家人自当的齐心合力,把这个难关渡过去。”

常夫人则是眼含喜悦激动的泪水:“老爷你放心,我们家里没有人会后退一步。”

“老夫我可再也不让步了!”常都御史说得目露凶光,似乎要把一生不平事都在这里横扫一空。

随后,他爱怜的看看妻子,又慈爱的看看孩子们,掩不住的大笑声响彻房中:“哈哈哈哈……这样的一家人,对得起祖宗!”

……

月光又一次从乌云后面出来,把床前照亮一片时,玉珠动一动身子,还是没有睡意。

在她的面前出现几个虚幻的身影,一个是嘘寒问暖的,一个带笑殷切的,一个是戾气四溢地叫嚷着:“公婆偏爱你们,给你们的好东西多,如今是乱世,福王造反,这些东西大家分了也罢。”

这是一个人,常二奶奶。

公公在今晚的话,像幻影的话外音,“我们一家人要一心起来”,玉珠叹着气嘟囔:“真没有想到,我会跟她在这样的情形下和解。”

她以为自言自语不会有人听到,却没有想到看似沉睡的丈夫,常五公子辗转下身子,探究的望过:“跟谁?”

“哎哟,”玉珠涨红了脸,慌忙的枕头旁边拿起一条帕子,往脸上一盖,胡乱地道:“你怎么没有睡?”

常五公子没有乘胜追击,他也还沉浸在常都御史的话里,喃喃道:“真是没有想到,父亲还有这豪放的一面……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玉珠溜圆眼睛,由不得扑哧一笑:“这是千古词帝李煜的词,个中意思用来比喻父亲今天心境虽然契合,但父亲是打算投降吗?你念这投降皇帝的名作?”

说得五公子也笑了,还是年青俊朗的面上,眸光颇有意味的在玉珠面上一转,先回玉珠的话:“诗词由心而起,管他投降不投降,你也亲耳听到,父亲他可不投降。”

“是啊,”玉珠也正要感叹几句,冷不防的五公子笑道:“但这词形容你倒也合适。”

玉珠嗔道:“你这是什么话。”

“你顽固数年,这就要同二嫂和解了是吗?”五公子学着玉珠的口吻:“真没想到,我要同她在这样的情形下和解。”

玉珠飞红面庞,把个帕子打过来:“你这个人不好,不睡觉却来笑话人。”把个被头盖到额头上,好在常五公子在他自己心事里,也没有再来追问。

纱帐内,五公子不时有一声赞赏的叹息,为他的父亲。而玉珠则自由自在的想心事,回想她对常二奶奶的数年不满,玉珠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自己是错的。

一时的看别人不习惯,但不能抹杀她的本质。一时的令自己不痛快,下结论也不必过早。

……

一早,天色重又阴沉起来,花草的苍翠就格外显眼。袁训踱步进书房,在廊下叫一声:“老关”,笑道:“看看这梧桐如碧洗一般,你说我只写字,只怕不会作画。你好好看着,我画给你看。”

小子回话:“关爷陪老婆孩子呢,还没有过来。”袁训轻拍一下额头,说声是,走到房中来。

清壁静晖中,大书架透着古朴,但不习惯的感觉还是在袁训心里。

一连数天他没有去衙门,正在大战的当中,袁尚书适应不了。就像天天陪在身边的关安得了儿子,袁训让他以照看妻子为主,不在身边,这就少了什么。

听说他要作画,小子们送上东西来,公文在这个时候才到来。鬼鬼祟祟的装在包袱里,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繁花,怎么看也像女眷们用的衣包。袁训忍无可忍的骂道:“荀川出的好主意!正经有公文匣子他不肯用,非说掩人耳目,用包袱送来。这什么味道?是他老婆的压箱包袱吗?香的怪怪的。”

小子们听见也不敢笑,欠身退出去。

打开包袱,袁训拿出最上面的纸笺,打开来,面上现出错愕。

“我们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尚书说着,把纸笺放到一旁。

这个时候的街上,一行人威风八面,吸引住行人的眼光,对着袁家过来。

一辆华丽的马车,后面是一排青色小轿,隐约可以见到是女眷。后面跟着高头大马,为首的一个老人,面容骄横,趾高气扬,正是梁山老王爷。

兵部侍郎荀川陪在他身边,笑容里全是讨好:“您这算是奉旨前往的不是?忠毅侯一定知趣,乖乖把福姑娘送出来。”

老王哼上一声:“他敢不送,今天要他好看!”

“对!要他好看!”马车里钻出一个小脑袋,黑脸蛋子粗肌肤。老王乐了:“战哥儿,你不能这样说,那是你岳父,你得尊重他!”

“那好吧,当我没说。”萧战又钻进去。

直到马车在忠毅侯府角门外停下,萧战重新出来。马后跟的几个家人,抬来一把太师椅,往地上一放,老王大马金刀坐上去,萧战荀川一左一右。

“那看门的,叫你家侯爷出来!老夫我宫里请过旨意,来接我的孙媳来了。”

看门的见到不对,早就去一个请侯爷。留在这里的人不知道怎么面对,把他轰走,这是亲家。都尴尬的呆站着。

老王扬眉吐气的抚须暗想,老夫我可是皇上面前、太后面前,都过了一遍的。

……。

“某年某月某日,给加福做一箱新衣裳,第二天加福没有穿,这是怠慢老臣,”

瑞庆长公主念完,太后对太上皇抱怨着:“这不懂事的,人家做好衣裳,怎么不赶紧给加福穿呢?”

太上皇添油加醋:“不像话!”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接加福早了半个时辰,这是不把老臣放在眼里。”御书房里,皇帝也在看,厚厚一叠,成了皇帝看奏章累时的消遣。

“笑坏朕了,”皇帝这样说着,对侍候的太监:“打起来没有?”

太监也笑:“奴才让随时传话,老王又往太后宫里去告状,这会儿刚到侯府门外。”

娇纵不知事体,目中没有规矩……皇帝瞬间就出来好几个罪名,准备等争斗结束,挑一个安给袁训。

在皇帝来看,敲打表弟正是时候。虽然他也揪心远方的大战,盼着下一回报上来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喜讯。

丁前在户部下马,走进来单独会见陆中修:“听到没有,老王去袁家的名头,还是为了两家的亲事。”

丁前不满意:“这不能压制忠毅侯吧?”

“恰恰相反,这是最好的法子。”陆中修一直关注,在丁前进来以前收到消息,他早就琢磨过,这就指出来。

“军中打仗的事情,老王远在京里,就评点上说,是鞭长莫及。用忠毅侯和陈留郡王串通的名头动他,老王手中证据不全。两家要撕破脸,要等到这一仗打完,梁山王再拿出新的证据。现在拿加福姑娘说话,倒是个好说法。”陆中修冷笑:“你往这里来的时候,我收到新的回话,老王指责忠毅侯的罪名有一名,跋扈霸道。”

“好,”丁前深吸一口气,有什么紧迫的从他心里迸出,他热烈地低声问:“你都准备好了的,可以发动了。”

陆中修用力点了点头。

……。

丞相官署,魏行从怀里取出一道奏章,上面的封皮是从外省来的。魏行提笔,在上面盖上今天收到的印章,把奏章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到呈送的匣子里。

放下笔,让心安定下来。三三两两的官员们才过来,有两个走进他这间房,招呼道:“魏大人最勤快,您办来得真是早啊。”

“呵呵,昨儿值夜的老田,让他早回去休息。以后我有事情晚来,他也让我。”魏行轻松的把话掩饰过去。

“哦,席大人来了,今天要给他看的,现在可以送上去。”一个官员说道。

魏行有些意外席连讳来得早,但也没有多想,托起匣子往大的公事房里去,手中滚烫,托的像是随时就要爆炸的火药。

开始了,魏行对自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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