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祖安光复政府正式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现场的气氛应该满足且平和的,但此时此刻,在这间小小的会议室里,寂静、冷凝的气氛,却经久不散。
林恩上首位于主位,他的左右手边分别是希尔科、范德尔,以及坐落在最后面的赛维卡与约瑟夫。
是的,是希尔科与范德尔。
他不复身上那身黑袍,以一种堂堂正正的架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的范德尔,眼中有冰冷、有讥讽、有满足。
虽然在当日的集会上当中射杀了戈弗雷等人,但希尔科本人其实没有受到太大的刁难。
在事后与林恩单独会面之后,他提出了想要重新站在阳光之下的请求。
若是以前,在这方面即为敏感的希尔科绝对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挑动林恩的神经,对于当时的祖安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统一要更重要的。
但现在,祖安光复政府已然成立,林恩本人的威势踩着范德尔,一举登上整个祖安的最巅峰,并且,这种影响力正不断的随着返回原属地的祖安代表们,日益强势。
这样的林恩,足以压下一切的不稳定因素。
希尔科的时间挑选的很好,林恩也明白,他的意思,在简单沉吟之后,同意了他的请求。
据说,在希尔科脱下自己身上那身黑袍,从林恩的办公室里堂堂正正的走出之时,路上的所有灰衣人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前任老大,怀疑着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希尔科没有理会那些质疑、惊诧、排斥、威胁。
这些人早已不是自己的手下,他们在林恩的管理之下生活的很好,好到他们本能的排斥着过去的朝不保夕。
他的内心被滔天的怒焰填满,他在这个节点选择揭开自己的身份,选择堂堂正正的站在光明之中,只为了一个人——范德尔!
低调的穿街过巷,路上走动的行人很难将眼前这个瞎了一只眼睛、面色惨白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光的男人,与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黑巷首脑希尔科联系在一块。
希尔科的目标异常明确的来到了范德尔临时修养的医院。
当他被紧张、惊诧的灰衣门卫拦下,他淡然的掏出了林恩交由自己的手令,顺利的来到范德尔的病床前坐下的时候。
看着脸色惨白,时不时还在冰床上抽搐的身影,看着范德尔乱糟糟的胡须,嗅着他那仿佛浸出味的那种劣质酒精的味道。
希尔科突然发现,自己内心的愤怒没由来的一扫而空了。
与之相对的,一种怒其不争的埋怨,一种洞察时代的高高在上,出现在了希尔科的眼睛当中。
有什么好责备这个家伙的,他只是在用自己的办法保护祖安罢了,他同样的热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这一点,无论是从他们十几岁意气风发的组建黑巷,还是到现在的反目成仇,这根本的目标,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只是没读什么书,办事又不喜欢动脑子,仁慈、讲义气,容易被人家骗……
我能要求他什么?期盼他能够像二十年前那样,单纯的依靠拳头就能砸开面前的一切困境,带领大家走向一个光明的未来吗?
呵……林恩说的没错,时代变了。
个人的武力、拳头,渺小的无法在这片时代的浪潮当中掀起半点的涟漪,只有拧成一股绳,只有发展生产力,才能抵抗四面八方的威胁,坚强的屹立与存活。
顺手搬过一条椅子,希尔科就这样坐在范德尔的床边,顺手拿过床头柜上的苹果与水果刀,慢条斯理的落下一条长长的果皮卷。
……
强健的身体素质赋予了范德尔非同一般的恢复能力,而在梦中,戈弗雷这帮老兄弟胸口爆开的血花又如同梦魇,折磨着他脆弱不堪的精神。
在那场噩梦当中,他孤寂的坐在一片黑暗的世界当中,而他的四面八方,都是那一张张熟悉的老兄弟的脸庞。
黑暗像是翻腾的潮水,那激荡的浪涛死死的纠缠着戈弗雷等人,他们在黑暗中挣扎,朝着范德尔艰难的伸出着自己的手:
“范德尔!救我!你难道忘了吗?我曾经背着你跑了祖安的半条街区!”
“范德尔!当初我们两个最饿的时候,我们手里只有一个苹果,我吃苹果皮,你吃果肉,我们两个就这样艰难扶持着,才活下来!你都忘了吗?救救我!”
“范德尔,我头上的刀伤就是为你挡的,你怎么能不救我呢?”
范德尔在黑暗中痛苦的嘶吼着,他无力的想要冲进黑暗,将自己这帮老兄弟一个个的给拉出来,可无论他怎么用力,怎么奔跑,他与那帮老兄弟总是搁着一层无形的障壁。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窒息,最后,范德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戈弗雷这帮人,一个个的被黑色的浪潮吞没,彻底的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嗬!啊!”
范德尔粗粝的手掌覆盖着自己的面部,他痛苦不堪,他无法忍受如今的境地。
可突然出现在远方的一束亮光,却刺痛了手掌缝隙当中的双眼。
范德尔放下双手,睁着满是泪水的双目,望向前方。
浩浩汤汤的污水顺着眼前的宽广水道顺流而下,不远处的岩壁之上,硕大的水管口发出刺耳的呜鸣,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背对着范德尔,坐在地面凸出的某截水管上。
那人身材极其壮硕,膨胀的肌肉将他那身洗的泛白的小背心撑的满满当当,纷乱的短发垂在耳畔,目视远方。
忽的,一个轻快的步伐从身后响起,范德尔怔怔转过头去,可当他看到来人的脸部之时,他如遭雷击。
来人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套,右手晃荡着一瓶一看就异常名贵的美酒,左手咯吱窝处夹着两个透亮的酒杯。
闲庭信步一般越过一根根水管障碍,他轻松的坐在了白色背心壮汉的身边。
“等了多久了?”男人笑问道。
“额啊!”
范德尔抱头蹲下,巨大的恐惧让他无所适从。
时刻摆在眼前的,正是他对自己最好的兄弟,希尔科出手的那一天!
范德尔还记得那一天自己的心情,紧张、焦躁,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今天要让希尔科悄无声息的牺牲在这里,不然整个祖安都将面临一场不必要的内战。
希尔科脸上的轻松,他手中的美酒,他特地换的那身新衣裳。
范德尔没有注意,他通通没有注意,可当他现在在梦境中重新回顾这一幕,那巨大的冲击力,简直要将他的精神彻底摧垮!
当面前的希尔科理解着他的不言语,没有任何防备的为他倒酒的时候,范德尔脑海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裂,整个世界在他的眼前骤然破碎!
光明再一次降临在了范德尔的眼前,他被吓醒了!
陌生的房顶让范德尔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那些恐怖只是一场梦境,额头上不断传来的疼痛感,又在提醒着他,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种迷蒙而又清醒的精神状态,让他的大脑都成了一团浆糊,他本能的从床上支起身子,察看着此刻的情况。
可当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床边时,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让他的呼吸都停滞住了。
希尔科冷漠的注视着自己这个曾经最好的兄弟,没有任何的过激举动,只是从床头柜上用刀挑起了已经被氧化的有些发黄的苹果,递到范德尔的面前:
“醒了。”
“这一定还是梦境对吧。”范德尔胡乱的搓了一把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的说着,妄图从这纠缠不放的梦魇当中清醒过来。
额头上被触碰到的伤口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疼的……不是梦境?
范德尔以一种快到看不清的速度转过头去,当他看到身前,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颊时,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原本纷乱的,随意贴在脑门上的乱发,被整整齐齐的梳在脑后变成了一个发亮的背头。
希尔科瘦了很多,此刻他的眼脸看不到多少的圆润,脸皮紧紧的贴着骨头,凸显出一种锋锐。
最让人瞩目的,还是那只眼白漆黑,瞳仁泛金的左眼,以这只眼睛为中心,四周的皮肤下的肌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啃噬掉了一层,那层皮肤都塌陷了下去。
“范德尔,你还是这么懦弱,你居然会认为这只是一场梦境,呵!”希尔科毫不留情的讥笑着眼前的范德尔,
“真不愧是你啊,用梦境来欺骗自己,来麻醉自己,但是啊,这一切都是真的啊!”
显然,希尔科对范德尔的表现并不满意。
连带着,那原本要送给伤病员的那片苹果,也被希尔科手腕轻转,将刃尖对准自己,吃了下去。
身子朝后倾倒,希尔科的皮鞋勾在病床的边缘,双手插在胸前,希尔科以一种绝对的轻蔑,看着眼前的这个前祖安王者。
“希尔科,你……”
范德尔激动的举起自己的右手,想要去触摸眼前的这个希尔科到底是真是假,想要问问他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可随着他右手的举起,双方的距离贴近到某一个程度的时候,范德尔如同触电一般,迅速的把手缩了回去。
他能所什么?他又该说什么?
希尔科变成如今的这个模样,就是他一手造成。
那柄插在范德尔肚子上的匕首,好像永远都没有拔出来,在每一个深夜,早已愈合的伤口总会隐隐作痛。
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惺惺作态的询问希尔科最近过得好不好?他才是那个背叛者!
范德尔垂着头,陷入自己的世界当中,一言不发。
希尔科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好兄弟”在想些什么,整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人比他更明白,范德尔的懦弱,这种懦弱,是希尔科最讨厌的东西!
“范德尔。”
希尔科的招呼让范德尔颤抖的举起了头颅,但占据他视线的,却是一柄“手枪”。
希尔科将自己的右手弯曲成一柄手枪的形状,对准范德尔的脑门,勾起嘴角:
“砰!”
演讲台上的血案似乎在范德尔的眼前再次上演!
熟悉的声音、黑袍、手枪……
这一个个的特质,一个个的身影……
柯西先生、希尔科、柯西先生!
这些元素在范德尔的面前组合完成,也构成了眼前这个,嘴角带着冷笑的,全新的、从地狱里爬上来的!
希尔科!
范德尔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裂了。
他愤怒的挥舞着自己的臂膀,猛地掐住了希尔科的脖颈,手掌不断的收紧。
就在这致命的威胁当中,希尔科没有反抗,没有嚎叫,他只是冷笑。
右手那柄,好像是宿命一般的水果刀,被希尔科任性的松开,落在地上发出几声轻响。
他只是笑着,笑着,即便从喉咙里被挤出跳动的口水,他也没有半分动摇。
那冰冷的、讥讽的眼神,好像在跟范德尔说:
“既然你上次没有杀死我,那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再杀我一次!”
范德尔很绝望。
他曾卑微的祈求着林恩,跪在地上一个又一个头磕着,祈求着那些祖安的代表能够对自己那帮老兄弟网开一面。
但台下,柯西先生冰冷决绝的射击,让那些老兄弟,一个又一个的倒在血泊当中。
当他愤怒的挥舞着铁链,想要让这个该死的柯西先生为自己的兄弟们偿命的时候,峰回路转之下,这个神秘的柯西先生,居然变成了被他亲手背叛,落入祖安水网当中的希尔科……
他最好的兄弟,杀死了他所有的老兄弟。
那缠在喉咙右手被猛地松开,希尔科重新坐在椅子上,躬着身子,因充血而导致赤红的脸色如同地狱里的恶鬼,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范德尔,眼也不眨。
“咳咳!”
范德尔,没错,就是这样,掐着我的脖子,像是你曾经对我做的那样。
我必须要说的是,至少,你在背叛我的时候,不是个懦夫!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