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但人声鼎沸。
宛丘县城的夜晚,可能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过。
卫平安几人出了客栈后,立刻就融入了出城的人潮之中。
所有人都气势高涨,即便雨水将每一个人都浇成了落汤鸡,也不曾让这些人的情绪,出现哪怕片刻的低沉。
前后左右都是同伴,这给了所有人无比的勇气!
“我岳父家在隔壁涿郡的定兴县,有范水、涿水、桃河三河汇聚,汇聚后称拒马河,是一条颇为雄壮的大河。”
客栈掌柜跟在卫平安的身边,一边顺着人潮出城,一边低头同卫平安诉说着。
没办法,雨太大,如果不低头的话,一张口怕不是就能被灌一嘴的雨水。
“两个月前,水灾预兆初现,最开始爆发的地方,就是我岳父家所在的定兴县。当时大雨连降十日,一县农田尽数被淹。
我岳父夜里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便立刻准备穿衣服逃跑,那时水尚在膝盖处。可等穿好了衣服时,水却已经到了胸口。
碗口粗的大树被洪水连根拔起,一排排房屋在洪水的冲击拍打下瞬间倒塌,各种各样的木板和杂物在水流中横冲直撞。”
客栈掌柜的脸上浮现起了唏嘘之色,接着说道:“连老鼠们都互相咬住尾巴,在河面上拼尽了全力的逃命。不知道多少人被洪水围困,幸存者爬到残存的屋顶上苟延残喘。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求救声,与湍急的浪涛声混在一起,在夜色里起伏不休。我岳母就是在那一晚被洪水给冲走的,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尸首,我岳父则侥幸活了下来。
这些是我岳父来投奔我后,跟我讲的。我能看得出来,他非常的自责,也非常的痛苦。如果可能的话,我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再在宛丘发生,所以我想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卫平安听的连连点头。
大部分的事情,若不亲身经历的话,是绝对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的。
客栈掌柜所说的这些,或许便是过去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衮州那些受灾百姓们的切肤之痛。
而宛丘县城里的这些人,或多或少的总会在衮州其他郡县里有亲戚朋友在。
通过那些亲戚朋友的遭遇,这些人很清楚一旦决堤,那么等待着他们的究竟会是怎样凄惨的下场。
正因为如此,当宛丘县令要求青壮上堤坝抗洪时,这些人才会如此的踊跃!
肯定有人偷懒躲了起来。
但这种人也肯定不多。
跟着人潮一起出了宛丘县城的城门,在大雨中来到了城外的河岸堤坝处。
堤坝上已经人影憧憧,而堤坝阻拦的河水,如同万马奔腾,汹涌澎湃、浊浪滔天!
雨水明显感觉小了一些。
倾盆暴雨往往不可能持续太久,这是常识。
但问题是,这种程度的暴雨,在不长的时间里所达到的降雨量,却是非常夸张的。
一个处理不慎,或许便会形成灾难!
大致的在这段堤坝附近看了看,卫平安发现,堤坝下堆放着无数的石料和各种各样的大袋沙包,如此数量,肯定不是临时准备的。
显然对于堤坝有可能会决口、有可能会需要抗洪的情况,宛丘县提前便有所预计!
询问了下身旁的客栈掌柜,卫平安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这些石料和沙包,居然是在两个月前,衮州境内刚有洪灾爆发的倾向时,宛丘县令便开始带着人准备了……
准备了足足两个月,这才能在今晚突降暴雨的情况下,仅仅只需要召集人手,而不需要临时搜集抗洪所需的物资……
在客栈掌柜的指引下,卫平安看到了宛丘县的那位县令。
虽然夜色笼罩下周围极为昏暗,尽管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却也只有穿透乌云的月光能提供一定的照明。
但毕竟是洗髓境的修者,视觉能力超常,所以仍然能够看清楚那位县令的长相,以及裸露在衣裤外的黝黑肤色。
这是只有常年在阳光下曝晒,才可能会形成的肤色。
宛丘县的生活似乎确实不错。
这般昏暗的夜晚,瞧着却似乎没有多少人患有夜盲症的样子。
在那位县令的指挥下,农户以村为单位、县城内的人则以坊巷为单位。
跟在各自村正和里甲的身后,显得非常噪杂的去往了属于他们需要防护的堤坝段。
尽管场面看起来一片混乱,但这位县令明显威望甚重,混乱之后,堤坝上很快就一段一段的被分配好了人手。
在这样的夜晚,指挥这么多人,居然还能让这些人没像无头苍蝇一样的四处乱跑,着实已经可以算是奇迹了。
卫平安和刘星跟在客栈掌柜以及小二的身边,也来到了一段堤坝上。
然后便按照里甲的指挥,开始搬沙包和石料,往堤坝上加固!
洪水汹涌之下,堤坝的一些路段上,已经开始有细微的水流渗出。
这些都是必须要第一时间去进行处理的,否则的话,不断的被水流冲刷,只会让被冲开的裂缝越来越大,直至溃堤!
天上的雨水又小了一些,已经从原本的倾盆大雨变成了毛毛细雨。
可之前疯狂洒下的雨水,带动着洪峰一浪高过一浪,并没有随着雨水变小而出现停歇。
堤坝上到处都是嘶吼的声音,绝大部分来自于各个村正和里甲们。
因为他们不但要自己不停的扛沙包和搬运石料,同时还要对其他人进行统筹安排,任务堪称繁重无比。
甚至由于浪涛太急,大雨覆盖后,堤坝上又比较湿滑,使得忙碌着抗洪的人群中,偶尔便会出现因为踩不稳身子而直接失足跌落洪水之中的情况发生。
怒涛波澜下,凡是不小心跌落入水的人,根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便会瞬间被洪水淹没,踪影全无……
可没有人因此而恐惧,也没有人因此而后退。
卫平安目之所见,每一个人都咬紧着牙关,拼尽全力的巩固着堤坝。
因为宛丘县的那位县令,始终站在堤坝上最显眼、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任由浪涛袭身,仍自岿然不动!
洪水不能击垮他,也就无法击垮宛丘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