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了班车以后,他会迈着一贯的不紧不慢的小方步子,好像是在踱着步的样子,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才开始从他的包里找钥匙。但是,他的眼睛早就老花了,每次找钥匙都很费时间,把包里的东西都快要翻遍了,有的时候还是找不到。可是每天早晨,都是老伴儿很仔细的把钥匙放进包里的,一定在包里。往往到最后他才发现,在他的包里那个最隐蔽的夹层中发现了他的钥匙。随后,他就自嘲的看着手里的钥匙笑一笑,打开门进去。
进了办公室以后,路老师首先要走到窗子前,闷了一晚上的办公室里味道很不好,他最受不了,所以第一件事就是赶快打开窗子透透气。然后,他才在椅子上坐下来,把手里的包放在办公桌上,顺手摁下桌子旁边热水器的按钮,再把昨天下班前已经洗的干干净净的那个紫砂的杯子盖取开,从抽斗里拿出茶叶,抓几颗放在杯子里。
路老师只喜欢喝福建的那种铁观音茶,所以他的抽屉里常年都有两三包。虽然铁观音茶是属于乌龙茶系列的,泡的浓一些更好,可是路老师冲茶都是放一点点茶叶,因为他不喜欢喝很浓的茶。
这时候,水还没有烧开,他就取下眼镜,揉一下昨晚因看资料太晚而稍显疲惫的双眼,再轻轻的敲打一下两侧的太阳穴,然后双手就势在脸上做个三分钟左右的按摩。这些都是我的老师每天必做的功课,几十年来从没有间断过一次。
今天早晨,班车稍微晚了五分钟到单位。当大班车“嗤”的一下刹车后停在单位的门口时,路老师才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看到全车人都在等他下车,他笑着从第一排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下了车。
我下车的时候,路老师正在大门的安全杆下等我,于是我赶快跟着路老师一起到他的办公室去。最近,我们单位承担了一个老年性精神病的科研课题,已经做了七八个月时间了,分组对照、量表分析这些几乎都接近尾声了。上周我把所有的量表也都整理好了,马上要开第三次会议研究,紧接着就要开始准备论文了。
去年八月以来,我参加了这个主要由路老师作指导的老年精神病患者的调研课题,在路老师的力主之下,这个课题的重要论文的撰写任务交给我来完成。最近,课题基本上进入了最后阶段,所有的量表全部都收集到我这里了,昨天下班前我把量表交给了路老师,我估计他用一晚上的时间已经都审过了,需要参考的国内外有关方面的资料,我早就摘抄了引用的所有部分。今天,路老师就是要和我对最后的工作进行收尾,要准备开最后一次讨论会,然后就是写论文了。
路老师打开门后,开始做他的每日功课,并示意我量表在桌子上,让我先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可以问。我取过量表坐在沙发上,一页一页地认真翻看着。不一会儿水开了,我听到水倒进杯子里的有点儿沉闷的“噗噗”声,这是铁观音茶叶遇到水以后发出的特有的声音。
我等路老师把水倒在了茶杯里,正想说话,却发现他端着紫砂杯,正神情专注的看着杯子里飘动的茶叶被滚烫的开水一冲,忽然之间放松、翻转、浮起,很专注。
于是,我就没有打搅他。
正在这时,内线电话却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放下了茶杯,马上拿起电话。我能听到是八病区的科主任小苑打来的,大意是说昨天半夜他们科接接收了一个急诊的患者,值班医生做了初诊的简单问询和记录后,放进了观察室。今天一大早,医务部就安排好,需要路老师带队的几个科主任去会诊。
放下了电话后,一向把患者放在重要位置的路老师立即对我说道:“走,小夏,是一个老年患者,你也跟着我一起去吧。”
我立即把所有的量表都收好了,放进了我的包里,然后站了起来,跟在路老师的身后,帮他带好门后,我们就直奔八病区而去。
因为是一个老年患者,而且刚才路老师在电话里已经告诉了小苑主任,我也在他这里,我们要一起过去。所以,他就没有单独再给我打电话,我跟着路老师急匆匆地赶去八病区参加会诊。
刚到八病区的门口,就看到五六个其他病区的科主任也正在向这里走过来。大家看到路老师后,所有的科主任都站住了等着他。路老师也没有说话,摆一摆手示意大家一起进病房。
当所有人都在苑主任的办公室里都坐下来后,路老师先让小苑介绍一下患者的主要情况。
随后,苑主任根据接诊医生的门诊记录,把基本情况做了比较详细的介绍。
昨天晚上十二点半左右,门诊接收了一个患者,按照顺序安排在他们八病区。这个患者为男性,年龄七十九岁,是一个木工,退休快二十年了。根据把他送过来的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干警介绍,这个患者平日就比较喜欢独处,沉默寡言,与邻居很少打交道,但是也能帮助邻居,因为他以前是一个木工,所以邻居们有家具修修补补的,大都找到他,他能帮忙。
三天前,他忽然杀死了小他十二岁的妻子,然后投案自首。但是,公安部门调查了三天,却没有发现作案动机,而且深情呆滞,在审问人员面前经常答非所问。所以,这个案子一时难以结案,无法移交给检察院,因为侦查中没有结论的案件,检察院还是会发回,让公安部门继续落实案件的细节等这些必备的材料,否则无法起诉。
后来,公安部门又搜查了罪犯的家,在他的家里找到了他曾经在我们医院住过院的一份病历资料。因为怀疑罪犯是一个精神病人,所以公安部门研究后,决定把他送到我们医院,一方面是要查找他住院期间的其它材料,以确定他精神病的情况,另一方面也希望做一次法医司法鉴定,为公安部门最后定案提供证据。
紧接着,苑主任拿过了昨晚的门诊记录,把值班医生接诊的记录一字不落的念了一遍。
路老师听完小苑主任的全部介绍后,没有立即发言,用询问的眼光继续看着小苑。
这时,门推开了,病案室的小黄走了进来,她的手里是一份已经归了档的病历。小苑接过后,打开翻了起来,最后把一份记录交给了路老师。路老师很快的翻看一遍,然后就交给我了。
我先把这份病历上的基本情况给读者们介绍一下,这个患者姓鲁,我们就叫他老鲁吧。
这是患者老鲁二十年前因患精神病到我们医院住院时的病历,他是一个典型的遗传性精神病人,此前从没有一次发病的记录,二十多年前是第一次犯病住院。根据当时病历上的记载,送老鲁来住院的是单位的退休科的科长和保卫科的干事。他在我们医院住了三年,病情基本好转后,由其家人接出院。老鲁出院后,在家人督促下坚持服药,并一直按时到我们医院开药,看来患者的药一直没有断,因为病历里的回访记录和保存下来的开药底单都在,而且是连续的,粗略计算一下没有发生断药的现象。
病历上那个退休科的科长对老鲁的情况,以及病情的表现有很详细的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