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骁等三人的对话,在旁人听来可谓跳跃性十足,云山雾沼,偏偏又显得信息量巨大,让人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宁先泽顿时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
年轻时的他,在魔道高塔中和那些天赋才情远胜过他的同学们一起聊天时,就总会感到双方仿佛在说不通的语言。
最初还能勉强沟通,但很快对方就将他远远甩在后面。
不过,之后几十年,宁先泽一路坎坷,总算进阶大师之境,当年那些天才横溢的同学们却只有寥寥数人能越过这个门槛。
其中缘由,就在于宁先泽能够忍辱负重,不耻下问。
“请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老人丝毫不顾此举会极大损害自己的形象——反正被人一路提着衣领拎到守望塔就已经没什么形象可言了。
白骁说道:“在讨论狩猎方案。”
“这个狩猎,是指寻找藏身幕后的那些人吗?”宁先泽耐着性子问道,“现在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暴露,还损失了一个先知代理人,应该会蛰伏一段时间吧。”
白骁说道:“未必。“
“也就是说,你们怀疑对方还会继续采取行动?会有哪种可能呢?”
“无所谓。”
“不用考虑那么细致,见招拆招吗?”
“否。”
两人一问一答,白骁的回答越发惜字如金,倒不是他性格沉默,而是他越来越感觉自己和这个宁先泽无法交流。
双方的思维完不在一个层面上,鸡同鸭讲。
宁先泽却是孜孜不倦,毕竟他从年轻时代就总是和周围的人不在一个层面上,早就习惯了鸡同鸭讲。
“那么如果……”
结果旁边的蓝澜却实在听不下去了,只感觉这种对话在裸地玷污自己的大脑。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
气急败坏的巫祝少女连白骁的面子也不给了。
清月哭笑不得,只好再次主动站出来收拾烂摊子。
“他们一定还会有行动,而且多半是恐怖袭击。”
魔道公主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宁先泽毛骨悚然。
“恐怖……袭击?”
“事实上截至目前的几次行动,无不是恐怖袭击。其中尤以破坏引雷塔的元素循环为最,当时若是一个处置不当,雷石城城人的性命就都已不再了。而后他们又针对你安排了刺杀,这同样是不折不扣的恐怖袭击。所以我想接下来应该也不会例外。”
宁先泽连忙问道:“那你能猜到他们会做些什么吗?”
清月摇头道:“我若是能未卜先知,根本就不会发生之前的事了。但如果从常理推断,假设我是那个幕后黑手,在接连两次行动失败后,我会放低自己的目标,不再奢求能毕其功于一役……但其实这样反而麻烦。”
宁先泽仍有些似懂非懂,却终于找到了一丝属于青年时代的美好回忆。那个时候,多亏了身边总有一些不厌其烦地点拨、提携他的同学和老师,他才能度过最艰苦的岁月。
而其中最让他难忘的,是一位有着棕色长发和碧绿眼眸的姑娘,那也是他的初恋……
“……”清月深邃的目光,仿佛顷刻间就洞悉了宁先泽的内心,少女不失礼仪地拧过头去,不再理会宁先泽。
宁先泽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该胡思乱想,还请魔道公主不吝赐教!此事关乎雷石城无数无辜群众,请您务必慈悲为怀!”
作为雷石城的守护者,堂堂圣元魔道大师,宁先泽的姿态之低,简直是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土里。
清月叹息道:“如果我是幕后的策划者,我会不断发动小规模的恐怖袭击,目标主要集中在平民身上,一次只需要杀伤一两人,两三人,看似不起眼,但只要连续出现上三五次,造成的恐慌往往胜过一次大危机。”
宁先泽闻言倒是立刻恍悟:“的确,连环杀人案往往比一次大范围袭击更容易引人瞩目。若是杀人案接连不断,就算总的死伤人数不多,也会引起城恐慌,那我们该如何杜绝此事?”
清月说道:“我们是不可能彻底杜绝这类事件的,因为从之前两次恐怖袭击来看,这个隐秘组织的渗透能力非常强,在他们实际行动之前,我们根本无法判断究竟哪些是他们的成员。”
宁先泽闻言又是不由感伤,那两名来刺杀他的学生,平日里的表现真的是没有丝毫破绽,宁先泽一直考虑将他们当做自己的衣钵传人,但偏偏却是他们……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正想着,却听清月说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在恐怖袭击接连不断的情况下,我们这些秦国来的不速之客,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宁先泽点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任何人都会这么想:如果没有白骁等秦人的到来,雷石城怎么会发生这一连串的悲剧?
虽然真正的凶手根本与白骁等人无关,事实上白骁他们也只是受害人,但民意激荡之下,又哪里有什么理性可言呢?
真凶看不见摸不着,白骁等人却是明明白白地在众人视线之中,怨气汇聚的方向自然会沿着有形的轨道。
想到此节,宁先泽喟然叹息道:“可能……要委屈你们了。”
“并没什么可委屈的,因为我们根本不打算理会任何人的敌意。”清月语气淡然道,“我刚刚拜托蓝澜不要束手缚脚,并不单只针对什么幕后真凶,雷石城中的敌意也是一样的。”
宁先泽陡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这……”
清月说道:“我们是外来者,因此很容易招致敌意。但反过来说,正因为我们是外来者,所以在我们眼里,雷石城的无辜百姓也罢,幕后真凶也罢,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是来这里挖掘上古遗迹的,不是来这里维护治安,扬善惩恶的。捉拿真凶是你们圣元人的职责,我们没有义务迁就你们。”
这冰冷的语气,与清月那清丽绝伦的面容,温和的微笑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反差。
宁先泽只感到一阵呼吸艰难。
是啊,对方说的没错,发动恐怖袭击的无疑是圣元帝国的自己人,又怎么能将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
但道理归道理,现实归现实。按照清月所说,他们不会在乎任何人的反对和敌视,那么……如果雷石城的人胆敢越雷池一步,就要面对完不会束手缚脚的蓝澜?
那真是令人想象一下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光景!
“白衣部落的人。不会和恐怖分子谈判,这是底线,也是保护你们圣元帝国最好的方法。如果宁先泽大师真的有意为眼下的局面贡献自己的力量,那就请你竭尽力协助我们挖掘雷石矿洞内的遗迹。我们毕竟不是来长期定居的,只要找到想要找的东西,自然会离开的。”
说完,清月便不再理会宁先泽,而是继续观察着墙上的雷魔画像。
宁先泽心中五味陈杂,但也知道此时实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见清月对他的拙作有兴趣,连忙解释道:“这是预警之用……”
“我知道,但雷魔的真实样貌,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宁先泽也不介意这居高临下的质询口吻,老实答道:“在一本禁忌典籍之中……公主殿下若是想看,我这就去取来。”
“不用浪费时间了。”清月摆摆手,“那本估计已经被销毁了。”
“啊?”宁先泽闻言一愣。
那本上古典籍被收藏在雷石城的鸣雷堡中。而鸣雷堡堪称是整座城市最牢不可破的核心堡垒,就连他这位守望塔主人,想要进去都颇费周折,什么人能潜入其中销毁典籍?
清月却没有具体解释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不出所料的话,这副雷魔画像其实是那幕后黑手安排的一次凌厉至极的恐怖袭击,一经引爆,魔能乱流足以席卷千里,造成的伤害比雷火焚城还要厉害百倍!”
“不可能!”宁先泽慌忙解释道,“我绘制此图,是为了利用魔族的敏锐感知力……从绘图之前,我就进行了极其严格的测算和论证,正是为了杜绝一切风险……”
清月打断道:“那你成功杜绝了吗?”
于是对话对话就此终结。
宁先泽的规划的确很好,这雷魔画像毕竟描绘的是上古时代的魔王之姿,想要将其唤醒,进而引发灾难,需要的是不亚于天崩地裂的动荡。真到了那个地步,区区雷魔也无关紧要了。
至于秦人的到来,意外引发雷魔的共鸣,应该只是意外,其中缘由宁先泽到现在也没想清楚。
“当然不是意外。”清月说道,“当时若非小白当机立断,又恰好有禁魔体与骨矛加持,灾难恐怕已经在你手上酝酿而生了。所以显然这副画像从一开始就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你现在再去查证也没有意义了。”
清月一边说着,一边以手指轻抚壁画,指尖沿着淡蓝色的印记缓缓滑动。
“嗯,是货真价实的原始魔族的味道,看来这个幕后黑手,来历着实不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