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路上,丁希睿捏着手里的蓬灰,思绪联翩。
“少夫人,那个里长的态度真差。”半夏抱怨道。
“就是,我真想上去给他一拳。”南星一边赶车,一边说。
“南星,你今天控制住了脾气,很好。”丁希睿说。
“少夫人,我真是不想控制。”大路上无人,南星喊了出来。
“我也觉得生气,他们家人没有患病,他就死活听不进去,真是顽固。”小强说。
丁希睿叹了一口气,讲道:
“哎,里长家不缺吃的东西,身体当然好,他是没有办法理解村里没东西吃的穷人的。”
丁希睿掀起车帘子,望着渐行渐远的村子,一片茅草房中,里长的瓦房是多么突兀的存在啊。
中午那会儿,阿盛带着他们去敲门,但里长并不相信丁希睿,更不相信蓬灰水有问题。直到丁希睿不经意间说出济民堂,他才松了口,答应了他们。
张大夫虽然老了,但济民堂的声誉还在。
回到兰县,已经是日暮西沉,小强回到医馆,丁希睿三人直接回了家。
走进巷子,一股浓烟飘来,马车里的两人都呛着了。
“咳咳,谁家烧火,怎么这么大烟。”丁希睿问道。
半夏撩起车帘,向外看了看。
“少夫人,是我们家!”她叫喊起来。
“南星,快走。”
几人跳下马车,推开院门,院子里已经是烟雾缭绕。
“少爷!”南星喊了一声。
“我在这里呢。”
厨房里传来几声咳嗽。
丁希睿跑过去,见林明轩满头是汗,一脸黑灰。
“我在生火,但老是生不着。”他说。
丁希睿蹲下身,往炉膛里一看,嘿,那里面结结实实是几根硬木头,还码得整整齐齐,这怎么可能烧得起来嘛。
“你先出去洗把脸。”丁希睿哭笑不得,将他拉到一旁。
“少爷,你在做什么大餐?”南星咬住嘴唇,拼命不让自己笑出来,半夏低下头,捂住嘴,去帮丁希睿的忙。
“有那么恐怖吗?”
林明轩咳了一声,走到井边,趁着微亮的天光,他看到了自己灰扑扑的脸。
“这生火,还挺难的哈。”他挠了挠头。
“你过来。”
“少爷,少夫人喊你呢。”
林明轩甩甩手上的水,抹了把脸,重新走进去。
“看好了,要这样生火才能生得着。”
丁希睿将硬木头拖了出来,半夏拿起铲子,盖上了一层灰。
“先点燃柴草,然后在柴草上加较小较细的枝条,等枝条燃烧后,再放入更粗的木头,这样一点一点,循序渐进。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灶里的柴要‘乱’,要留下足够的空隙,这样,下面的气才能流入,柴就能烧得更旺,正所谓‘人实火虚’。”丁希睿一边比划一边说。
“嗯。”看着明晃晃的炉腔,林明轩点了点头。
厨房的烟渐渐散去,院子里也恢复了正常,两个灶台同时开工,晚饭很快就做好了。
“怎么样?发现问题了吗?”林明轩一边盛饭,一边问。
“嗯。”丁希睿接过碗,点点头。
“少爷,你根本就想不到是为什么。”南星讲道。
“这么神秘吗?”
“我觉得不是神秘,而是奇特。”半夏说。
“是蓬草灰的缘故。”丁希睿揭晓答案。
“他们把蓬草灰加入了饭中?”林明轩问。
“对。”
丁希睿将蓬草灰的功用细细说明。
南星转了转眼睛:
“少夫人,同样一种东西,有时害人,有时救人,真是奇妙。”
“对呀,东西本身无好坏,要看人怎么用。南星,你这次很有进步哦。”
丁希睿说着,给他夹了菜。
南星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在齐州城的“闻香下马”客栈,当伙计老米误吃了发霉的玉蜀黍,中毒的时候,这个小伙子还说“玉米怎么那么坏”这样的话,如今已经懂得思考了。
林明轩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困。”
“对。”丁希睿点点头,碗里的饭顿时不香了。
半夏红了眼眶,说:
“兰县的田地很少,到处都是山,交租子,交税,还没有断粮就不错了。”
“哎。”丁希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这个姑娘,小时挨饿,又遇荒年,家里只剩她一人,每次提到兰县,都忍不住要落泪。
“半夏,除了水稻,兰县还种别的东西吗?”林明轩问道。
半夏想了想,回答:
“有人会在矮一点的山头种果树,若有平整的地方,会种些麦子。前年我回来时,见到有人种甘薯,种茶叶,那时候种的还很少,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今日赶马车的时候,我见田里只有水稻,山上有些橘子树,还有些菜田,别的没有注意到。”南星说道。
丁希睿看着三人讨论,没有说话,他们会讨论出解决方案吗?
“玉蜀黍!”
片刻后,三人同时喊出声来。
丁希睿放下碗,开始鼓掌。
“说来,这里看起来和洛南和洛西的山区差不多,既然那边能种玉蜀黍,这边也能种。”半夏的话里都是激动。
“对呀,如果能引入玉蜀黍,村里的人就能吃饱饭了。”林明轩加大了音量。
“那蓬草灰还能接着用。”南星笑了。
“哈哈哈哈哈。”
丁希睿嚼着米饭,感觉又有了滋味。
“玉蜀黍、甘薯、荷兰薯还有南瓜,都能种。”她开口说道。
“南瓜?”三人有些疑惑。
“对,我去年秋天在集市上见到过,还很少。不过,想想办法,总能买到种子的。如今道路开通了,田里的作物很快就能传进来。”
“太好了。”半夏看着窗外,眼睛里都是憧憬。
“明日,我去找申大哥或张大夫帮忙吧,让他们带我们去县衙找知县大人。”林明轩说道。
“嗯。”丁希睿点点头。
穷困导致的疾病,只有直面穷困、击溃穷困才能治愈。
此时,兰县的知县李行简刚从稻田里出来,师爷拿来手帕,他没有接。他抓起路边的草,将脚上的泥一点一点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