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是叶琼、叶清泉等人的忌日。林明轩和丁希睿几人换上素服,拿着已经准备好了的香烛纸钱,前往叶府。叶府已经由叶家的旁支亲戚接手了,那旁支亲戚家,也已经将一个孩子过继给了叶清泉,叶琼身后,也算有了香火。
下了马车,林明轩看着叶家大门,心情复杂。
他原本可能在这府里出生、长大,然后随着叶家的被冤而丧命,或者被发卖。因为母亲的坚持和林家的义举,他才侥幸能活下来。
“少爷,现在要进去吗?”
“好。”
林明轩今天以叶清泉朋友之子的身份,前来祭拜。
来之前,他和父亲商量好了,既然他已经决定留在林家,便不再对叶家任何人说他的身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纷争。
此外,林明轩还有另外一层考虑,若他坦诚了身份,林家可能会受到非议,他不想这样。
时间虽然还早,但已经有很多人前来祭拜了,叶琼生前的诸多朋友,都从各地赶来。
“请问,几位是?”门口的小厮看到林明轩等人,问道。
“家父林云森,与叶清泉叶公子曾是至交好友,今遣我前来祭拜。”
“里面请。”
林明轩和丁希睿按照相应的礼数叩头、上香。看到亲生父亲叶清泉的牌位,林明轩眼眶湿润。
“爹,明轩来看您了。无论明轩在哪里,都会一直记着您的。”
“明轩虽不在族谱中,但永远是您的孩子。”
林明轩在心里默默讲道。
丁希睿拿出手帕,递给林明轩。这时,院中又有人进来。
“高大夫。”叶府的人认得他,前去相迎。
丁希睿和林明轩回头一看,是高柏年。
“高叔叔。”两人行了礼。
“贤侄,你们也在啊。是替云森兄前来祭拜的吗?”
“是。”
“好孩子。”
高柏年说完,前去上香行礼,他的眼眶也红了。
几人一起走出门,找了院中一处僻静之地坐下,高柏年开口道:
“当年一起学习时,同窗好友中,知道清泉真实身份的,只有我和你父亲两人。我人在齐州,这么多年,一直打听着叶家的消息,每年都和你父亲通信。”
“高叔叔辛苦了。”
“案件沉冤昭雪,清泉也有人供奉,我的一桩心事算了了。贤侄,若无事,今日你们夫妻二人便到我家去吧。”高柏年又开口相邀。
“高叔叔,明轩还有些私事没有做完,实在不便打扰。”
“那到我家医馆去看看如何?你父亲总说要来,却总也没去过。”
林明轩与丁希睿对视一眼,继而开口道:
“那明轩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高叔叔了。”
“你们愿意去,我太高兴了。看着府内如今已经井井有条,想来也不用我们操心了。我们即可出发,如何?”
“是。”
几人一起出发,到了高柏年的医馆。
医馆的布局与济世堂差不多,但面积是济世堂的两倍大,柜台上抓药的人中,竟有一女子。
“贤侄,请进。”
“多谢高叔叔。”
“小禾,有客人到,上茶。”
“是。”
一个小伙子跑去了后院,不一会儿,他端着茶壶茶碗走了过来。
“贤侄,坐下歇息吧。”
“是,高叔叔。”
“这医馆,起先不是我的。师父的儿子无志于行医,在师父过世后不久,他就转卖给了我。我如今欠着他的钱,还要继续还上个几年哦。”高柏年摇摇头,话虽然听着无奈,但他并无愁色。
没想到,这并不是高柏年继承来的家业,而是他一步一步打拼出的产业,林明轩心中一阵佩服。
“高叔叔的医馆造福一方,日后定会越办越好的。”
“贤侄,借你吉言。哈哈哈哈。”高柏年笑了。
丁希睿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那位在柜台上忙碌的女子。高柏年见状,说道:
“那是我的徒弟徐伟宁,学医已经快两年了,比一般的男子还要能干。”
高柏年扭头,冲那女子喊道:“伟宁,你过来一下。”
那女子听到后,放下手里的药材,走了过来。
“师父,您有何吩咐?”
“你坐下歇息一下,这是林大夫和林夫人,你们年纪相当,都对医术怀抱热情,应该聊得来。”
“林大夫好,林夫人好。”
“徐大夫好。”
徐伟宁听到“徐大夫”三个字,不好意思地笑了。
高柏年开口道:“伟宁现在尚未出师,不过,有朝一日,人人都会知道,齐州城有一位出色的徐大夫。”
“师父,您说笑了。”徐伟宁的头更低了。
“高叔叔,请问,如今齐州城中,女子做大夫……”丁希睿问。
“你是想问大家能不能信任对吧。”高柏年答。
“嗯。”丁希睿看着徐伟宁,心里有无数个问题。
高柏年叹了一口气,说:“伟宁最开始,只是这医馆中的一个洒扫杂工,她母亲生病后,家里付不起医药费,她就求我,让她在医馆干活抵药钱。我见她可怜,就让她留下干活。但有一日,一个病人刚刚拿着药要出门,她在门口拦住,急哭了,说药错了。”
“药错了?”
“对。她说大夫开的是羌活,但柜台上的伙计拿的是独活。我刚好在场,赶紧让病人打开药进行查验,果然如她所讲,柜台的伙计抓的是独活。”
听到此处,林明轩开口道:“徐大夫真了不起,这两种药材的确容易混淆,小时我随父亲学习,认了很久才分清,还因此被父亲责罚过。”
高柏年点点头,接着说:“我也觉得惊奇,她每天就在大厅和后院擦桌子、扫地,怎么就学会了呢?就问她如何知晓两种药材的区别。她说,她在后院干活的时候听我讲过,两种药材颜色相似,外形相似,但羌活质地较为稀疏松软,有芳香,而独活质地比较细致,气味也更浓厚。伙计抓药时她看到了,觉得不对,情急之下,就把病人拦住了。”
丁希睿看着徐伟宁,满眼的佩服。
“徐大夫果然了不起。”她赞美道。
“没有,是师父比较爱重。”徐伟宁有些害羞了。
“徐大夫有天赋,更为重要的是,有胆识,有为病人着想的仁心,林某佩服。”林明轩说完,抱拳向徐伟宁行礼。
“林大夫,我没那么厉害,您太客气了。”徐伟宁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伟宁,你当得起。”高柏年拍拍她的肩膀,接着说:
“我把她带到后堂,问她都听过什么,她说她也只听过几节药材辨认的课,而且并不完整。从那天起,我就让她在后院帮忙晒药材,我教徒弟的时候,让她也在一旁听,结果后面我考他们的时候,她表现得最好。”
丁希睿轻轻地鼓起掌来。
“这个姑娘的确有学医的天分,但放眼望去,齐州城里哪家医馆有女弟子?即使有,也是医馆家的小姐或者夫人,为了对夫家有所帮助,才去学上一些。可我是真不忍心她的才能就这么埋没了,最终收了她为徒。”
“高叔叔真乃伯乐。”丁希睿道。
高柏年笑了笑,接着说:“不过,自从她跟着我学习,受的苦更多了。一开始,附近的人不信任她,不让她抓药。跟我外出看诊时,别人把她当成我的侍女,还特别纳闷我一普通大夫,怎么会随身带着侍女。她是唯一的女弟子,她的师兄们一开始也没给过她好脸色。能熬到现在,真的不容易。”
徐伟宁笑了一下,说道:“师父,我哪有那么惨。如今师兄们待我都很好。”
丁希睿却觉得,她受的苦可能远比高柏年说的更多。
“如今,来看诊的百姓都已经习惯了她在医馆,哪天她不在,还老是有人问起呢。”
“没错,昨天师姐在后院翻药材,就有人问了。”刚刚端茶来的小禾在旁说道。
“所以,难是难了些,但只要下定决心,学好本事,就能收获信任。至于哪些打死都不信任的,随他去。”高柏年笑起来。
“多谢师父。”徐伟宁的眼圈红了。
没错,无论是男是女,总会有人信任,有人不信任,尽全力做到最好就可以了,任谁也讨不到所有人的欢心,高柏年的想法着实豁达。
“明轩受教了。”
“希睿受教了。”
丁林二人忍不住站起来,俯身行礼,以示敬意。
“你们太客气了,不要这样。”高柏年起身,将二人扶起来。
这时,一位病人进门。高柏年一看,是需要复诊的病人,便开口让徐伟宁带二人去后院。
后院的面积与济世堂相当,但除了两条小道外,满满当当地铺着药材。徐伟宁走在前面,有些局促。
“徐大夫,您就把我们当做店里的师弟师妹就好。”丁希睿道。
这是她结识的第一位女大夫,她满怀敬意和好感,想和对方交朋友。林明轩察觉到了她的兴奋,默默陪在一旁,决定不开口打扰。
“林大夫,林夫人,您二位是贵客,师父吩咐了要好好招待。”徐伟宁道。
“徐大夫,比起招待,我更想听听您的故事和您的想法。”丁希睿接着说。
“我没有什么故事,大概的事情就如同师父所说的那般,但我没有师父说得那么好。”徐伟宁不好意思地笑了。
“徐大夫,您不用谦虚。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学医的呢?”
“从我娘生病的时候。我当时想,如果我家有个大夫就好了。如果有大夫,平时就会让家人注意身体,那么我娘就不会从小病拖成大病了。”徐伟宁答。
“平时要注意身体,这应该就是‘上医治未病’的理念了。”丁希睿说道。
“对,我当时只是这么想。后来跟着师父,学认字,看医书,才知道‘上医治未病,中医治欲病,下医治已病’。”
徐伟宁的眼睛开始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