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完了唐昧对童谣的一番解释,楚王熊良夫更加笃定:太子熊商已经坐不住了,要开始抢班夺权了!
熊良夫当年,就是抢了哥哥熊臧的王位。因而,他对这种政治变局的风吹草动,异常敏感!
这个逆子!
不谷必须有所动作!
这个时候的楚国,令尹昭奚恤重病在身。但楚王熊良夫感念老臣的忠心,迟迟没有更换令尹。
目前政局有变,昭奚恤又不可用,熊良夫立即想起了忠心耿耿的大将景舍。
他立即宣召景舍回到郢都,准备由景舍担任新一任令尹,掌握楚国大局。
景舍一路上舟车不息,快速赶回郢都。楚王将自己的意思和盘托出,但景舍却以自己不善治国理政为由,坚辞不受。
一番权衡之后,楚王假出决断:
首先,任命景舍为楚国大司马、上柱国,掌握举国之兵,将楚国的武装力量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其次。任命江乙担任右尹,继续兼任郢都守之职;任命唐昧担任左尹,兼任左徒之职。右尹、左尹配合昭奚恤共同治理朝政。
再次,将两位出镇外地的王子召回,一位负责楚国最大的云梦泽水师;一位负责新组建的骑兵部队,这也是向汉国偷师的结果。
最后,楚王大刀阔斧,将太子的八大干臣,少壮派的一班人等,如昭阳、昭鱼、铎椒、沈尹华、昭厘、子华、景翠、屈丐之流,全部流放到楚国各地,重点是流放到南部蛮荒地区,限七日内起程,将太子熊商彻底孤立起来。
江乙凭怀揣着对魏国的一片忠诚,凭借着一己之力,成功离间了楚王父子的关系。
但他的目的并不是使太子熊商失势,而是逼熊商出手。
他了解熊商那不会坐以待毙的性格,他也了解楚国那些血腥的宫廷政变。
楚国“少壮派”齐聚太子府邸,一边向太子告别,一边针对形势的发展商议对策。
楚王这一系列行动,确实打得太子党措手不及。特别是召回两位庶出的王弟这一招,让太子熊商彻底慌了神。
昭厘着急地道:“大王调臣等离开郢都,太子身边再无辅翼,如有变故,如何应对?形势对太子不利,当早做准备。”
屈丐道:“楚国之举,恒在少者。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太子当剖决如流,先下手为强!”
“楚国之举,恒在少者”,指的是楚国的一种传统,树立储君,往往在年轻的王子中选择。屈丐的意思是,太子你也不小了,而召回的那两位王子,则更年轻。
太子熊商心乱如麻,他反问道:“断?当断何事?”
屈丐继续问道:“王子刍、王子具,不日将回郢都。若大王以其为储君,太子能事之乎?”
从高高的太子之位上被人撸下来,然后再低眉臊脸地去事奉新太子,这事你能做到吗?
熊商道:“不能!”
屈丐继续问道:“能亡去乎?”
远离楚国,流亡到列国诸侯处,老死他乡,能不能做到呢?
熊商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不能!”
屈丐的重点来了,他坚定而又缓慢地问道:“太子,能行大事乎?”
什么叫大事?
太子熊商低头不语。在这个时代,能称之为大事的,就只有废立之事。但要子弑父位,熊商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
铎椒是这帮人中典型的激进派,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太子曾记否,楚国历史上曾有一位太子,与太子名字颇为相近。”
熊商略一思索,突然一个激灵:“商臣?穆王?!
铎椒并不吭声,他用眼神死死地盯住熊商,让熊商自己体会。
商臣曾是楚成王的太子,后来楚成王想废长立幼,商臣果断起兵,带领亲信部队包围了楚成王。
楚成王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王请食熊蹯而死”,我想死前再吃一只蒸熊掌。
蒸熊掌这道菜品,程序繁琐,制作复杂,特别耗时,楚成王很明显这是在拖延时间。
商臣没有答应父亲的要求,楚成王带着对美食的留恋上吊自杀。商臣继位楚王,是为楚穆王。
铎椒以楚穆王旧事暗示熊商,其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但熊商显然受到了惊吓,他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此时,昭阳徐徐地道:“太子之政见,屡见于朝堂,大王自知之。此次大王反应激烈,应有小人从中作祟,臣以为,太子当面见大王,详述是非。”
昭鱼、子华、沈尹华等人也附和昭阳的意见。至此,“少壮派”中也出现了意见分歧。
太子熊商对父王的过激反应有些吃惊,他主张继承历代楚王遗志、北上中原争雄,父王是知道的,且在历次朝堂辩论中也屡有展现。
楚王并没有对熊商的言论表现出特别的反感,而是将其作为一家之言,存而不议。
昭阳的话给了熊商一线光明,他觉得君臣父子之间一定有小人挑拨离间,他应该当面向父王解释清楚。
数人正在商议间,突然太子府管事跌跌撞撞地跑进密室:“太子,太子,大王驾到,速速出府迎接!”
在场之人皆是大惊失色,要知道他们在此商议的可是谋逆大事,楚王突然出现,莫不是走漏了风声。
关键时刻,太子熊商稳住了阵脚,他命令众人到府中密室暂避,自己亲自趋步而出,前去迎接楚王。
楚王反其道而行之,直接下令驾临太子府。是因为他听到了太子身边的“少壮派”们在太子府进进出出,他要亲自看一看自己曾寄予厚望的这个儿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跟随楚王前来的正是江乙,江乙觉得:机会来了!
太子熊商将楚王迎入府中,规规矩矩、服服帖帖地大礼参拜:“儿臣参见父王,父王有事,召儿臣前往即可。如今父王莅临,儿臣不胜惶恐。”
楚王四周打量了一番道:“不谷闻听太子有八大干臣,今何在?”
太子匍匐在地上,体如筛糠:“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儿臣没有私臣。”
楚王看到熊商的态度,突然想起了这孩子小时候的聪明与伶俐,以及这些年来,自己对这位楚国储君所寄予的厚望。
所谓人君之道,莫外乎恩威并济、软硬兼施,既然已经敲打过他了,不妨再给一个蜜枣。
楚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太子啊,起来吧,咱们父子一起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