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要谋反,这件事做得隐秘非常,除了蜀中一地的官员之外,朝中也只有极少数他的心腹方能知晓。他处心积虑四十年,终于给他将蜀中打造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进可攻,退可守,再加上朝中的奥援,蜀王姬继深自认已经快到最好的时机,随时准备联络各地,一起共襄义举,成则为万乘之尊,败亦可割据蜀中。他打的是这如意算盘。
赵子正黯然道:“叶大人目光如炬,他们出手之后,我已是劫后余生,哪里还藏得住这份东西?自然是被蜀王府的人拿回去了。”
叶行远追问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竟然让蜀王府中人出手这般不顾分寸?”
赵子正是进士出身,在搋夺功名之前,没有人被允许对他动用私刑。然而蜀王府中人完全不在乎这忌讳,将他折磨到半死不活,这才夺回证据,同时也给赵子正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是蜀中以及部分朝廷官员写给蜀王的效忠血书。此物是蜀王拿捏这些官员的把柄,亦是他意图不轨的铁证。”赵子正回想那些血书的触感,狠狠的捏紧了拳头。
若是他在再决绝一些,不顾夫人的安危,直接将这些血书上缴朝廷,或许仍然无法避免家破人亡的结局,但蜀王现在定然也不好过。
如今妻子死了,证据也已经失去,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证物符合叶行远心中的猜测,果然只有这种东西蜀王府才有保留的价值而不敢销毁,从而成为他的软肋和证据。
只是这种关键证物怎么会流落出来,落到赵子正之手,其中仍有疑点。叶行远又问道:“这效忠血书,赵兄的朋友又是怎么取得的?他如今人在何处?”
赵子正凄然道:“是我连累了他,他听闻我怀疑蜀王谋逆,便凭着自己惊天的功夫,潜入王府,直入千铜阁,盗取血书。只是中了机关,身披多创,虽然逃出来将证据交到了我手上,但也盍然长逝......”
盗帅白先幽是赵子正少年时的好友,他们义气相交,情同手足。两人都是充满正义感的青年,赵子正中进士而为山阴知县,白先幽便随同他赴任来此。
后来赵子正隐约察觉蜀王的阴谋,不愿同流合污,便暗中调查。白先幽自告奋勇,去王府中探查,居然被他找出了要命的东西。
这一段故事惊心动魄,赵子正功亏一篑,受了王府中人的威胁,最后落到家破人亡。
蜀王在南浔州大兴土木,建千铜阁,一方面召集各地能人异士,另一方面也是密布机关,是府中存放机密所在。白先幽艺高人胆大,运气也极好,才被他混入千铜阁中,但终究还是着了暗算。
“这么说来,想要扳倒蜀王的证据,应该就在这千铜阁中了。”叶行远轻抚下巴,皱眉沉思。不管是效忠血书还是其他证据,只要能潜入千铜阁,逃过各种要命的机关,便有机会得手。
赵子正苦笑道:“大人莫要起这心思,我这位朋友乃是五品的修仙高手,连他都不能全身而退。便是大人身边有厉害人物,只怕也未必能超的过他。”
叶行远自己不过是个五品的按察佥事,又是文职,并非武职——就算是武职,在高来高去单打独斗方面,也比不上五品的修仙者。
就比如欧阳紫玉,当年她是八品的女剑仙,与举人相当。论起治政、地位,她与她爹欧阳举人完全不能比。但是要动起手来,寻常举人也挡不住她三招两式。
叶行远推算了一下,五品的修仙者,就已经应该是金丹期,一身本领几乎可说是通天彻地。这样的人物在蜀王府都栽了跟斗,看来想打千铜阁的主意还真不容易。
锦衣卫已经算是注重个人战力的职务,但大约也得那几个实授千户,才能与之正面相抗。
叶行远虽然能调动锦衣卫的资源调查,但十四千户所的实权千户那是他的顶头上司,这可使唤不动。
“这条路若是走不通,想要扳倒蜀王就难了。”蜀王到底是隆平帝的亲叔叔,又一向低调,没有确凿的证据,隆平帝不会轻易相信他有谋逆之心。
赵子正黯然道:“所以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蜀王不倒,蜀中不靖。便是王老大人,也投鼠忌器,叶大人虽有拳拳之心,但这道障碍却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
叶行远怕他心灰意冷,鼓励道:“赵兄也不必太过气馁,善恶到头终有报,我就不信蜀王真能做得滴水不漏。我定当思索良策,为兄台报仇。”
赵子正与蜀王可说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但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无论是谁,都难免会觉得心中畏惧。
叶行远告辞了赵子正,回来再与青妃商量,一时间也是一筹莫展。慈圣寺案已经大有进展,一旦智禅和尚恢复神智,愿意出来作证,那蜀中这些衙内一个都跑不掉。
但是蜀王这幕后主使,叶行远却找不到办法。
青妃道:“若依这赵子正之言,大约也只有混入府中,盗取证据这一条路,只是大人身边,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
经历过一次之后,防御必然更加森严,五品的修仙者都未必能重复成功。叶行远这边个人战力最强的陆十一娘与李夫人之属,都还远远不够。
就算是以前身边能打的莫娘子与欧阳紫玉,本领也差得远了。
想起欧阳紫玉,叶行远倒是回想起来入蜀之时,欧阳举人也曾拜托他照拂——欧阳紫玉在蜀山修行已有数载,他们蜀山派一门倒是人才济济,必有高人,只可惜并不熟识,这种机密大事显然无法相托。
“且先处理手头之事,将慈圣寺一案翻出来,将水搅混,必有可趁之机。”叶行远思忖良久,暂时也只有这么办。
乌山云这几日甚为卖力,以五毒之法解去智禅和尚脑中的蛊毒,连续五日施为之后,智禅和尚果然恢复了。虽然仍旧不发一言,但是眼神与神态都与之前只懂得念经时候不同。
叶行远再提审之,见他仍然死硬到底的样子,便剖析道:“你这和尚倒是忠心,不过可别错托了主家。你这次犯事,罪大恶极,背后之人怕你泄漏,直接发动蛊毒,便是要你被啃食脑髓而死。
若不是本官请来神医,你只会死得浑浑噩噩,苦不堪言。你现今等若已经死过一次,当年有什么恩义,也都该还了。你难道还打算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孽么?”
智禅和尚不语,但叶行远发现他眼皮跳了跳,知他已经意动,心中笃定,又道:“你也当了几十年和尚,难道不怕日后堕入阿鼻地狱么?”
他应该是王府培养的死士,但当死士最多不过三十年,当和尚也有三十年,虽然是个假和尚,但潜移默化之下,难免就会受到影响。
果然智禅和尚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之意,叶行远看出便宜,厉声喝问道:“慈圣寺中无数冤魂,她们死不瞑目,若是不能揪出真正的幕后指使,一定会化为厉鬼。你便是死了,也要被日日纠缠!”
冥界之事玄虚,谁都不能说的真切,叶行远仗着读书人的身份,拿来唬人。但这又与佛门经义相合,智禅和尚动容,良久才道:“大人之意,罪僧已经明白了。但是幕后之人,便算是我供了出来,大人也无力惩处,又何必多惹事端呢?”
叶行远知道他已经没那么坚决,便道:“慈圣寺一案,其实本官已经了若指掌。蜀王安排你入慈圣寺,应该是作为监视省城的眼线。
然则世子胡闹,拉着一群衙内们行此滔天罪业,你慈圣寺成了藏污纳垢之所。若有你的口供,我自有办法惩罚这些恶徒!”
这话一半是叶行远从童衙内口中得到的口供,一半则是叶行远的推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智禅和尚知道叶行远都看得透彻,也就没了抵赖之心,他恨恨道:“王爷重托于我,我一直兢兢业业,谁知士子竟有如此淫邪之心。我也曾规劝过几次,但他就是不肯听从,也是无奈。”
虽然他被安插为慈圣寺的住持,也算是独当一面,但到底不过是蜀王府的家奴。世子要在寺中取乐,他又怎能阻止?更何况蜀王得知此事之后,也并未恼怒,反而觉得以此法拘束天州官场,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天州官场上但凡有新官上任,有儿子的,都会被天府会这个组织吸纳腐蚀,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丑恶的犯罪联盟。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也就没有人敢背叛。
叶行远知道自己推测的真相八.九不离十,便让智禅和尚录下口供画押。如今他手里有了智禅和尚与霍典吏两份口供,又有罗小娟这个证人,重审慈圣寺一案,已经到了时机。
他正要择日来重审此案,不想事情又出了变故。这一日上午正值按察使司衙门开衙,突然有人来击鼓鸣冤,要状告天州知府纵子行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