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爷爷好。”
陈阳一听就知道杨定邦早就听说过他了,否则不会调侃着说那句“神探”。
从新林的事情,到宁采依被绑架,还有昨晚上牛卫忠的事情,杨定邦要是不知道他,反而是一件怪事。
杨定邦走到陈阳面前,主动握住了他的手,一脸郑重的道,“我要代表江南省政府和江城市政府感谢你,要不是你及时识破了牛卫忠的骗局,江城市将要遭受巨大的损失。
他的那个投资金卡一旦发售成功,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陈阳摇头道,“杨爷爷,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牛卫忠在宁省和蒙省祸害了那么多人,被抓只是时间问题。
就算不是我,迟早也会被人识破,我只不过是恰巧碰上了。”
杨定邦却一脸认真的道,“你就别谦虚了,这么多人,江城市那么多官员都没看出端倪来,还要靠你一个刚成年的高中生,实在是令人汗颜。”
陈阳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而是问道,“杨爷爷,牛卫忠的事情有定论了?”
杨定邦微微颔首,“我们坐下说。”
当一行人都在沙发上坐下来之后,杨定邦开口道,“牛卫忠昨晚被带到了江海分局,一开始还死不承认,说自己就是真正的港商。
小徐将港城那边查到的信息摆到了他面前,又让他说几句粤语,他就哑巴了。
后面无论小徐问什么,他都沉默不语,一个字不说。
我昨晚就打电话联系了宁省和蒙省那边,他们今天就给了答复。
牛卫忠在宁省的项目,两年前就烂尾了,涉及的资金大概七个亿。
然后又跑了蒙省,也是打着建造西北第一高楼的名号,将呼市的领导骗的团团转。
呼市的项目维持了两年,迟迟不见进展。
眼看牛卫忠无钱建设‘西北第一高楼’已成事实,呼市也只能想方设法帮他建楼。
于是出现了一个千古奇观,开发商不急政府急,呼市政府居然垫钱垫料帮着建,到最后干脆全盘接过来替他建。
但是这个坑越来越大,呼市也填不上了。
就目前呼市统计的,除了用呼市土地拿去做的银行抵押贷款,还包括施工企业、材料商和政府的被骗资金。
以及拖欠数百名农民工两年的工资,还有两千多名市民,总共八亿多资金被牛卫忠非法吸收。
社会上不断传出牛卫忠是假港商真骗子的声音,许多已经中标的建筑企业开始质疑,并且暗中访查。
牛卫忠意识到玩不下去了,立刻就跑到了江城来故技重施了。”
宋晨听到这里,有些愤怒的道,“呼市那帮人肯定已经知道牛卫忠是骗人的了,为什么不抓他!”
在场的人其实都知道为什么,只有宋晨年龄太小,还没办法明白其中的道理。
叶芷看了一眼宋晨,还是开口解释道,“一旦牛卫忠被抓了,涉及的金额这么大,事情就会变大,那帮人想压都压不住,到时候乌纱帽就要保不住了。
只要这个盖子不揭开,他们就能将这件事给一直压着,也不会被问责。
而且官员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岗位任职时间,一般不超过3-5年,任职不能超过2届。
将这个烂尾工程一直拖下去,将烂摊子留给下一任就行了。
所以宁省的项目烂了五六年,蒙省的烂尾了两年,也没人处理,牛卫忠才能一直逍遥法外。”
宋晨愣了一下,咬牙道,“这样的人当官不是害人吗!”
在场的人一时沉默,没有人接话。
“宋晨,这种事情无论古今,还是中外,都是没办法避免的。”
杨定邦叹了口气,“一个组织做大、做久了,往往都会变得充满官僚主义,失去灵活性和创新精神。
呼市那些人做法很有问题,但是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这世界上没有完人,你也没办法要求所有的官员都是圣人。”
宋晨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难道就不能有制度,或者其他的办法,能阻止这样的人掌握权力吗?”
陈阳摇头道,“宋晨,这不是制度问题,也不是文化思想和教育的问题,而是结构上的原因。”
陈阳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视线忍不住将视线集中在了他身上。
杨定邦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眼陈阳,笑着问道,“陈阳,你说的结构原因是什么?”
陈阳说道,“就像您刚才说的,无论什么组织,存在的时间长了,都会越变越大,越来越臃肿。
不只我们现在,历朝历代的政府都是如此。
王朝初期,百废待兴,官员并不多,统治一个国家也够用。
但是官僚系统总想发展壮大,这是人性使然,没办法避免。
随着王朝的演进,吃财政饭的人必定越来越多,政府的权力越来越大,对社会的干预越来越强,运行成本越来越高。
纵观整个历史,从秦朝以来,历代王朝都有一个普遍的规律。
那就是王朝初期,税率不高,老百姓可以承受。
随着政府规模变大,正税已经不能维持运行。
特别是地方政府,就开始发明各种新的名目来收老百姓的钱。
苛捐杂税是灰色收入,容易滋生腐败,时间长了百姓怨声载道。
于是王朝会进行一次改革,简化手续,减少腐败。
像唐朝的两税法、王安石变法、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以及清朝的摊丁入亩都是如此。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官僚系统还是在继续膨胀,税收又不够用了。
于是王朝又开始增收新的杂税,老百姓被逼得没有活路,只能造反了。
等新的王朝建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循环。
简单来说,古代的王朝之所以都会衰败和崩溃,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官僚系统不断扩张导致官逼民反。
跟皇帝本人的德行,官员的水平、腐败程度,甚至具体的政策关系都不大。
只要有这个结构性的原因在,王朝的命运就是注定的。”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惊讶的看了一眼陈阳,因为他这个角度颇为新颖,但听起来又非常有道理。
宋晨愣了好半响,才疑惑的开口问道,“阳哥,我虽然历史课成绩不行,但是还记得课本上说的是王朝末期土地兼并严重,最后老百姓没有土地才只能造反。”
陈阳摇头道,“现在主流的研究都表明,所谓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其实并不存在。
地主的确愿意兼并土地,但是地主的子孙后代又会把土地卖掉。
大量的史料证明,王朝初期的土地集中程度跟后期其实是差不多的。
而且老百姓没了土地并非就没办法生存了,他们可以去城里做手工业者,给地主为奴为仆,又或者去给当地豪强种地,总能活得下去的。
但是古时候的税收主要来自土地,没有人种地之后,政府就只能提高税率,来维持庞大的官僚系统。
税率提高了,老百姓就更加不愿意种田,这就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最后朝廷财政只能崩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