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都纷纷应和起来。
“果然是上清这妖道给大公主下了血蛊。”
“此人不但歹毒,而且无耻至极,刚刚还睁眼说瞎话,抵死不认呢!”
“原来他竟然是这等道貌岸然之人!”
“……”
此前曾经为上清仗义辩护的人此刻真是羞愧至极,曾经他们有多虔诚,现在看着上清就有多恨,觉得自己真是被一些小恩小惠蒙蔽了眼睛,觉得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百姓们怒火高涨,若非这里有禁军在场维持秩序,他们怕已经冲过去将上清暴打一顿了。
上清狼狈而痛苦地倒在地上打着滚,试图用这种方法来灭火。
可是,他下半身的火焰依然熊熊燃烧着,非但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还越烧越激烈,顷刻就已经烧到了腰部。
他的发髻凌乱地散开,头发沾上了地上的尘土,宛如一个在街头乞讨的乞丐一般。
顾燕一步步地朝地上的上清走了过去,步履轻盈,似是踩着风一般,上清身上的火遇到她就自动避开,不曾烧到她分毫。
周围的百姓们不禁想起之前狂风避开她的那一幕幕,愈发觉得眼前这模样似仙女的姑娘定是九天玄女下凡尘,望着她的眼神敬如神明,表情肃穆。
顾燕飞走到了距离上清不过一步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上清,垂下的眸子里无喜无悲,甚至称不上憎恶,似乎上清还不配入她的眼。
“还给你。”顾燕飞松开捏着蛊虫触须的手,那只在燃烧的血蛊就这么落在了上清的身边。
几乎在落地的那一刻,火球就将血蛊烧成了灰烬,一点灰烬恰好落在了上清的指尖,烧得他的指甲一片通红。
上清自地上吃力地抬起头,双眸紧紧地锁住顾燕飞,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
“为什么?”
被火焰灼烧的痛楚折磨得他痛不欲生,浑身使不上劲。
此时此刻,连说话对他来说,都变得无比的吃力,声音压得很低,沙哑无力。
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少女,上清的心中五味杂陈,明明他步步谨慎,不该沾手的绝不亲自沾手,怎么就会沦落到此刻这个绝境。
上清忍不住又问了顾燕飞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受“反噬”,明明他不是血蛊的主人?
为什么顾燕飞这么个得道高人,要理会这些凡尘之事?
与他们这些修道之人相比,这些不懂道法的凡人不过是蝼蚁,人又何须在意蝼蚁的生与死!
他输得实在是不甘!
顾燕飞自然看懂了上清的心思,眼眸仿佛夜空坠下的星子,那般晶亮,那般清冷。
她慧黠一笑,慢慢地吐出几个字:“因为我想啊。”
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切随心而为。
她为什么要管他能不能想明白,她高兴就行。
“你……”上清仿佛被她往心口捅了一刀似的,口中再次发出一阵野兽般嘶吼声。
顾燕飞随意地蹲下身,托着下巴看着上清,又道:“我对你用的符不是炎阳符,而是业火符。”
她的声音像一丝冬日的冷风般飘进了上清的耳朵,也只有他一人听得见。
上清此刻之所以会烈火焚身,并不是来源于血蛊的“反噬”,不过是她对着上清用了一道“业火符”而已。
她浅笑的唇角生晕,接着道:“罪孽越深,业火就会烧得越旺。”
“业火符”不是谋人性命的凶煞符,不过是一种因果符而已,若是用在纯善之人比如安乐的身上,那就等于是一张毫无用处的白纸。
在这绝灵之地,随意使用那些伤人性命的符箓会大损功德。她本来就已经在天道的底线上蹦跶了,可不想让天道亲自来压制她。
而这业火符只需用功德之力就能画得出来,最适合用在那些罪孽深重之人的身上。
“……”上清眉棱一跳,目眦欲裂。
原来是她在算计、陷害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上清的面容更扭曲了,面色发白,鼻息渐粗,下半身的烈火还在往上蔓延,如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
顾燕飞悠悠一笑,答非所问:“业火会焚烧你的修为。”
“再是灵魂。”
“直到神魂俱毁,灰飞烟灭,再无轮回。”
她的声音越来越冷,像是浸在腊月寒冬的冰水里似的,慢慢地淌进了上清的心底深处,如冰针般扎在了他心头。
时人皆信轮回,上清是修道之人,更信轮回。
而且,上清也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修为在一点点地流失,那周身的烈火灼烧的不仅仅是他的肉体,还有他的灵魂……
这“业火符”所产生的业火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足以焚烧灵魂的业火!
他自负天生道骨,远超旁人,他汲汲营营这一生,为的就是入道。
哪怕今生不行,他也要为来世入道打下福缘。
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自信自己可以做到的,就是他的师父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修为也不如他。
可现在,上清第一次感觉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那种恐惧,恐惧急速地扩散至全身,变成一种彻骨的寒意。
顾燕飞直起了身子,语声如冰地逼问道:“上清,那些孩子呢?”
她说这句话时,音量陡然间拔高,清脆冷静的声音传遍了承天门一带,围观的百姓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那些喧嚣的百姓们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周围万籁俱寂。
“我不知道……”上清咬牙道,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滴滴地从上清的额角、脖颈滚了下来,滴在他脏污不堪的道袍上,转瞬就被烈火所蒸发。
他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几乎将之咬碎,承受着身心上那种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身体剧烈地抖动不已,因为烈火灼烧的痛苦,也因为他怕了。
这是一种凡人对于修者的敬畏。
这是一种对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恐惧。
他能感受到灵魂在一点点地被业火焚烧成灰烬;
他能感觉到灵魂已经缺了一角,那缺失的一角还在持续变大……
他知道,顾燕飞并不是在吓唬他,而是赤裸裸的威胁。他已经濒临绝境了,业火再烧下去的话,他恐怕真的会神魂俱毁,那就意味着他彻底溟灭了。
再没有来生。
顾燕飞随手把玩着那根垂落胸口的雪青色发带,漫不经心地说道:“大公主是中了蛊,施蛊之人不可能不知道蛊自有解蛊之法,所谓的‘心丹’根本无用。”
这句话依然清晰地传遍了这片广场,是说给在场这些百姓听的。
早在顾燕飞为安乐驱蛊之前,就说过“心丹”无用,但当时百姓们大都将信将疑,觉得空口无凭。
而现在,他们亲眼见证整件事的发展,目睹了那条可怕的蛊虫从大公主的身上被引了出来,上清更是当场遭了烈火的反噬。
那么,毫无疑问地,上清就是血蛊的施术者。
那么,那些上清和他的同伙掳劫那么多孩子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些丢了孩子的家属紧张、担忧得身子簌簌发抖,张闵身旁的中年妇人死死咬着牙,眼眶中含满了泪,担心自己的孩子也遭邪术所害。
“妖道,快把那些孩子的下落如实交代!”人群中,有人尽责尽力地继续煽风点火。
他这么一喊,其他百姓也跟着吼了起来,全都认定了是上清掳走了那些孩子,颇有几分墙倒众人推的效果。
顾燕飞眯了眯眼,看着上清眼底的恐惧不断弥漫,看着他的眼神开始涣散,知道他已经临近崩溃了。
她低笑了一声,慢而清晰地陈述道:“上清,你借着大公主的病,怂恿皇上收集孩童心头血。”
“皇上仁厚,不愿伤及无辜百姓。你就私自为之,还想祸水东引地嫁祸给大公主。”
顾燕飞歪着精致无瑕的小脸看着上清,唇畔浮起了一丝浅笑,笑靥如花,却无端让上清心头发寒,“招吧,那些孩童在哪里!”
这一次,她用的口吻不是质问,而是压迫,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匍匐在地的上清咬紧牙关,汗如雨下,苦苦地忍受着被业火灼烧的痛苦,身体颤得更厉害了。
他依然没有说话,那枯枝般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一根根青筋几乎要从皮肤下暴出。
他如果招了,栽的就不仅仅是他一人了。
真是死鸭子嘴硬啊。顾燕飞暗暗心道,面上没有丝毫的心软,抬手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上清身上那金红色的业火猛然蹿高,一下子将他的身躯整个吞没,只留下了头颅露在外面。
他的灵魂像是被整个泡进了滚烫的岩浆里,急速地开始融化……
灵魂中的缺口也越来越大。
他知道人的灵魂有缺口,就意味着下辈子会变成痴傻之人,甚至是转投畜生道。
可是,只要残缺的灵魂还在,就有机会在一次次的转世遇机缘,补魂魄,一旦魂飞魄散的话,那就再无一丝一毫的机会了。
呲——
上清的瞳孔中似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分崩离析。
上清唇颤如筛糠,艰难地、吃力地吐出了三个字:“是庾家。”
他的声音不大,低若蚊吟。
顾燕飞离得近,其实听得一清二楚,却还是面不改色地浅笑道:“我没听到。”
四个字不轻不重,不冷不热,对上清而言,犹如催命符一般。
上清的嘴唇已经没有一点血色,灼灼烈火自肩头凶猛地缠上了他的咽喉,火焰把他苍白如骷髅的面庞映红,透着一种濒临死亡的妖异。
上清再次重复道:“是庾家。”
他沙哑粗噶的声音又拔高了三分。
业火如毒蛇般将他整个脖颈缠绕住,将他的灵魂如蚕茧般裹住,焚烧着,绞动着,碾压着。
在残酷无情的业火跟前,上清就像是软弱的婴儿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地承受这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
上清又一次痛苦地嘶吼出声,声嘶力竭:“那些孩童们都在梧桐巷庾宅的密室里。”
“于家?”人群中的百姓还有些懵,好些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余家?”
“梧桐巷庾宅,那一定是豫州庾氏!”很快,就有一道嘹亮的男音语气肯定地说道。
“对了,梧桐巷是有户姓庾的。”
“……”
百姓们都露出了震惊得无以复加的表情。
新朝建朝才五十年,那些显赫数百年的世家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是深入人心的。
尤其是庾家。
“是那个庾氏吗?前朝出过十几任宰相的庾氏?”
“我记得家中长辈还说,庾氏在前朝代代出皇后。”
“是啊是啊。庾氏子弟在前朝的朝堂上那可是占了半壁江山,权倾朝野。”
“我还听说,庾家有不少人的牌位都被供奉在名臣祠里……”
“……”
老一辈的人还知道庾氏当年在前朝有多辉煌,远胜如今的袁氏,一个个如数家珍地说起了他们关于庾氏所知,那亢奋激动的语气带着些许敬畏,些许仰慕。
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这些高高在上的高门世家就像传说中的皇子、王爷、公主一样,都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贵人。
而那些丢了孩子的百姓们全都是心急如焚。
那满脸涕泪的中年妇人一把抓住了书生张闵的袖子,急切地求证道:“刚刚上清真人是不是说,孩子们都在庾家的密室里?”
张闵点了点头,看向了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女儿,皱眉道:“所以,是庾家掳劫了囡囡还有别的孩子?”
可这是为什么?!
庾家为什么要掳劫那么多孩子?!
这个疑问浮现在所有人的心中。
一部分人的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了前方的皇帝。莫非是为了嫁祸给皇帝?
“为什么?”顾燕飞定定地看着地上的上清,代周围所有人问出了他们的疑惑。
“……”上清面露挣扎犹豫之色,全身在烈火焚烧中剧烈颤抖着,他看着已经不像活人,更像是在承受地狱之火拷问的鬼。
即便承受着这种非人的折磨,他依然还保有最后一丝理智。
他是庾家子,他们是叶,庾家就是他们的根。
从小,他就被教导,庾家好,他们这些庾氏子弟才会好,家族是他们所有人的后盾。
为了家族的兴盛,他们所有的庾氏子弟都可以付出一切。
叶没了,根可以再生叶;可根一旦毁了,叶终究也会干枯,也会腐烂!
顾燕飞笑意微微,已经懒得再跟上清废话了,抬手做出打响指的手势,拇指才沾上中指。
上清好似受到了一记无形的暴击似的,大喊地脱口而出:“借运!”
“为了借运!”
这一瞬,他心底最后的那一丝理智与坚持全都被焚烧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