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飞的目光望向了手边的罗盘,突然也想明白了为什么慕容家会挑了顾云真“冲喜”。
顾云真的八字轻,体弱魂弱,容易撞邪冲煞,所以她的气运、她的阳气也最容易被掠夺,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够了。”顾云真打断了顾云嫆的话,她的神情依然是那么温婉,“三妹妹,我已经及笄了。”
按照大景的习俗,及笄就代表着女子成年了。
“我已经决定了。”
最后六个字柔和却坚定。
周围静了一静。
顾云嫆的眼眸微微睁大,笑容罕见地凝滞在了她脸上,看着顾云真的神情之中三分失望,三分震惊,三分隐隐的叹息,低低道:“大姐姐,你太让我失望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顾云嫆周身的金色气运更汹涌地沸腾了起来,如同喷涌的岩浆,纠缠在顾云真的身上。
连旭日的光辉都在她的气运下相形失色。
顾云真瞳孔翕动,眼底露出几分茫然之色,素手紧紧地捏住帕子。
“别总是失望来失望去的,你以为你是谁啊!”顾燕飞清清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唇角抿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语气既直接又犀利,“你是想掌控别人,还是想摆步别人?”
“管好你自己就不错了!”
这顾云嫆什么毛病,非要把别人像泥人一样揉捏成她想要的样子!
“……”顾云嫆微微蹙起了眉头,觉得顾燕飞简直莫名其妙,又或者,她是见不得别人好。
顾燕飞可曾想过,顾云真万一嫁不成慕容雍,就很难再找到一门相差无几的亲事。
顾云真现在为了“冲喜”的事赌一时之气,只会悔恨终身。
这个世道对女子本就比对男子要严苛许多,除了嫁人外,顾云真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她与自己是不同的!
顾燕飞眼神沉静,漆黑的大眼如浩瀚星河,又一次捕捉到了顾云嫆一瞬间的超然与高高在上。
对方的眼神似在说,她与其他人是不同的,就仿佛她知道自己是天道的宠儿,是气运之子似的!
顾燕飞若有所思,字字清晰地接着道:“顾云真不是你的大姐姐。”
“她姓顾。”
“你姓什么,要不要我提醒你?”
“你想要理想中的长姐,去淮北吧,那里有你的亲堂姐、亲堂哥。”
“还有你亲爹,亲弟弟。”
“别在我们顾家找你的亲人。”
说这番话,顾燕飞的语调毫无起伏,顾盼之间,随意却显得洒脱,风致天然,秀美大气。
“……”顾云嫆被顾燕飞骂得脸色发白,脸上露出罕见的愠色,又羞,又气,又急。
对她来说,她这不光彩的出身就是她的命门。
每一次提起这件事,就像是一道好不容易结疤的伤痕被人血淋淋地撕开了。
顾燕飞将右手藏于石桌下,飞快地凌空画了一道符,然后假借给顾云真抚背顺势将这道符拍在了她身上,一道微弱的流光一闪而逝地没入顾云真体内,无人察觉。
感受到顾燕飞的手轻轻地抚在自己背上,顾云真略显茫然的眼神瞬间又变得坚定了起来,目光清澈如水。
“三妹妹,这是我的人生。”顾云真看着几步外的顾云嫆,正色道。
这是她的人生,应该由她来决定,而不是被别人的话语所绑架。
顾燕飞也同样笑了。
她看到,顾云真周身早已黯淡失色的白色气运在这一瞬变得浓郁起来,缠绕在她身上的金气像是触电一样,飞快退去。
就好似是被什么东西彻底斩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一刀两断。
“……”顾云嫆怔怔地望着顾云真,心凉至极,失望至极。
现在的顾云真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大姐姐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会再劝了。
“随你吧。”顾云嫆吐出这三个字,毫不留恋地转过身,拂袖而去。
她有些心不在焉,忘了亭子边是石阶,脚下一个落空,身子就往前跌去。
那宽大的的斗篷被晨风吹得鼓鼓,仿佛自花间跌落的彩蝶。
“姑娘,小心?!”夏莲花容失色地惊呼道,连忙试着去扶顾云嫆。
她手里的食盒掉落在地,食盒摔开,里面的糕点洒了一地。
她尖锐的嗓音直冲云霄,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好几只鸟雀被吓得纷纷乱飞。
可夏莲还是晚了一步,顾云嫆已经跪摔在地,她的额头恰好撞在了旁边的石墩上,发出“咚”的声响。
“姑娘,您的额头……”夏莲一边将顾云嫆从地上扶起,一边心疼地看着她的额头,左额角被石墩撞得肿起了一块,又红又肿。
顾云嫆的鬓发也随着刚才那一摔,变得稍许凌乱,几缕碎发落在鬓角。
顾云真不禁站起身来,朝顾云嫆的方向看去,见她没有大碍,松了口气。
“我们走吧。”顾云嫆在夏莲的搀扶下,步履略带几分蹒跚地离开了,再也没回头看顾云真一眼。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顾燕飞若有所悟地微微歪了下脸颊。
顾云嫆是天命之女,是受到天道眷顾的,任何人只要对顾云嫆做出任何的伤害,都会被天道反噬,哪怕她上次只是把顾云嫆的那股金气从顾云真身上拨开,手就因此被烫红了一片。
所以,顾燕飞知道对付顾云嫆绝对不能硬碰硬。
刚刚她给顾云真背上画的那道符,也不是什么攻击性的符篆,只是一道静心符。
这道静心符的目的是让顾云真的信念更加坚定,守住本心,不被外力所影响。
也就是说,顾云真不再是顾云嫆心中“最理想”的长姐。
顾燕飞挑了下柳眉,近乎无声地喃喃道:“大姐姐四岁时,和顾云嫆玩时,两人摔下台阶,大姐姐被顾云嫆当了垫背的,磕伤了额头……”
顾云嫆“放弃”了顾云真。
顾云真从此将不会再为她挡灾了。
甚至于,从前顾云真为她挡过的那些灾应该也会一样样地都还回去。
就算顾云嫆是天道宠儿,恐怕也得倒霉一阵了。
有趣了!
顾燕飞勾了下唇,眸光潋滟,下巴微扬地望向了东边。
上方的天空,红彤彤的旭日刚从地平线上徐徐升起。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柔柔地洒在大地上,几乎照亮了整个京城。
也包括位于城北的慕容府。
第一道阳光透过朦胧的窗户纸,照进了老夫人的房间里,守夜的青衣小丫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这才发现天亮了。
小丫鬟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看向窗户那边,对着另一个蓝衣丫鬟叹道:“海棠姐姐,今天阳光真好啊。”
蓝衣丫鬟方才也在打瞌睡,捏着帕子揉了揉眼,含糊地说道:“是啊,是个大晴天呢……咦?今天这屋里居然照进阳光了?”
蓝衣丫鬟有些后知后觉地朝那扇被阳光照得透亮的窗户那边看去。
接着。两人面面相觑。
也不知道是这屋的朝向不好,还是外面的树木挡着阳光,这间屋子总是照不到阳光,异常昏暗。
“哎呀,这都快辰初了。”小丫鬟看了眼壶漏,赶紧从小杌子上起了身,“我们得给老夫人洗脸、翻身了。”
慕容老夫人常年卧病在榻,大夫们交代,为了防止病人长褥疮,得每隔半个时辰就帮病人翻身。
蓝衣丫鬟也连忙起身,两人的动作无比娴熟,先用温水给慕容老夫人洗了脸,跟着合力把她平躺的身子翻了过来,给她拍背。
小丫鬟的手掌朝老夫人轻轻拍了两下,目光扫过对方的脖颈时,脸色大变,手指颤动地指着对方的后脖颈道:“海棠姐姐,你看看……这是什么?”
慕容老夫人的后脖颈到背部出现了一块块暗紫色的斑痕,小的约莫铜钱大小,大的有近拳头那么大,在老妇近乎死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这……这不会是褥疮吧?”蓝衣丫鬟颤声问道,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说着,不是,这不是褥疮,更像是……尸斑。
小丫鬟吓得简直快魂飞魄散了,要是老夫人有个万一,她们俩可没法交代。
“我这就去前头禀大老爷与大夫人。”小丫鬟像一阵风似的从内室跑了出去,厚厚的锦帘被她粗暴地掀起,又粗暴地丢下,帘子在半空中“簌簌”地抖动不已。
于是,慕容府的这一天就从一场闹哄哄的混乱开始了。
今天本来是顾家送嫁妆过来的日子,慕容家早早就在准备了,府内各处都是张灯结彩,连上清真人也一早就给请来了。
大老爷慕容昊夫妇俩正在外院的大厅招待上清真人,听闻小丫鬟的禀报后,就把上清真人一起也迎去了慕容老夫人的院子。
一进内室,上清真人就皱起了眉头,感觉到了不对。
这里太亮了!
他没去看榻上的慕容老夫人,而是把目光直接投向了某一扇窗户,手中那柄银白色的拂尘轻轻一动。
上清真人步履飘然地朝窗户那边走去,黄色的大袖戒衣随之他的步伐飘起衣袂,一派仙风道气。
他以拂尘指向了窗户上的一道符,淡淡问道:“这窗户上的符怎么少了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