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地面已然干燥,只有树梢还有几滴雨珠,冬日当头,却不添暖意,寒风刺骨。
“何事”顾燕飞停在了檐下的某阶石阶上,随手撩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居高临下地看着几步外的素娘。
看在素娘眼里,只觉得顾燕飞真真油盐不进,心里浮现一丝轻蔑:她的女儿马上是亲王妃了,从此青云直上,顾燕飞又算得了什么!
除了在太夫人跟前耍点小性子,顾燕飞又还能做什么!
素娘抬手指着顾燕飞的脸,不快地斥道:“你这副浑身是刺的样子是想做给谁看!”
“三姑娘可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她诚意接纳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你要认清你自己的身份!”
素娘咄咄逼人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有恃无恐地昂起了下巴。
她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丫头,让这丫头以后再不敢在她和女儿面前放肆。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一些丫鬟、婆子,三三两两地小心打量。
看着喋喋不休的素娘,顾燕飞眸底深处波澜再起,宛如那遮天蔽日的滔天海浪,毁天灭地……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拖下去,杖二十。”
轻而淡的声音从她唇间逸出。
周围的婆子与丫鬟们皆是愕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三姑娘可是未来的亲王妃,她们哪里敢打三姑娘的乳娘,这不是平白得罪三姑娘吗!
一个机灵的小丫鬟赶紧往东次间的方向跑去。
“……”素娘先是一惊,但见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不由得意地一笑。
也是,在这定远侯府,谁会听顾燕飞的!她压根儿没必要害怕。
然而,别人不敢动,卷碧却是敢。
卷碧威风凛凛地朝素娘逼近,扯着嗓门道:“区区一个乳娘竟敢对二姑娘无礼,大呼小叫,侯府家规,以下犯上者,当处二十杖。”
卷碧眼明手快地从一个洒扫的小丫鬟那里夺过一把扫帚,直接往素娘的屁股上打去。
“啪!啪!”
卷碧下手一点也不含糊,连抽了素娘两下,每一下都打得结结实实。
素娘惨叫着欲躲,可她哪里跑得过身手敏捷的卷碧,又被扫帚一棍抽在了小腿上,再次惨叫出声。
“住手!”
堂屋方向,传来了顾太夫人不怒自威的呵斥声。
顾云嫆搀着顾太夫人快步从东次间方向走了出来,顾云真落后了一步,后面还跟着四五个丫鬟、嬷嬷。
“三姑娘……”素娘如蒙大赦,委屈地看向了顾云嫆,她的发髻边散下了几缕头发,发簪歪斜,眼里浮现一层泪光。
顾云嫆来回地看了看顾燕飞与素娘,柳眉轻蹙,心如明镜:
素娘一心为了她,会跑来找顾燕飞十有八九是为了帮她讨那方子。顾燕飞不给方子也就罢了,竟然还让丫鬟打人……
实在太过分了。
顾太夫人立于堂屋中央,太阳穴突突地跳,厉声喝斥道:“燕飞,你这是在干什么!”
素娘半低着头,捏着帕子在一旁抹眼泪,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眼珠子却在滴溜溜地转着。
“她怎么还在这里!”顾燕飞不答反问,七个字轻描淡写,却又意味悠长。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素娘。
下人们不知内情,自然不懂顾燕飞此言何意,可顾太夫人与顾云嫆都听明白了顾燕飞语含威胁之意。
“……”顾太夫人一时哑口无言。
顾太夫人眸光一闪,压了几分怒火,声音冷厉地斥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懂事了,原来你一直憋着一口气呢。”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素娘!”
与前世相差无几的训斥声钻入耳中,顾燕飞不怒反笑,身姿笔挺。
上辈子的她,在面对顾太夫人的斥责与质问时,满腔委屈与愤慨不知如何倾诉,彼时的她犹如一个懵懂的幼童,一心希望她的祖母会为她作主。
而现在的她,早就有了答案。
“《景律》有云:掠卖人口者,杖刑一百,黥面,流放三千里。”顾燕飞脸上浮起一丝浅笑,反问道,“太夫人以为太祖皇帝所立之律法可有错处”
“……”顾太夫人紧紧握着手里的佛珠串,眼神阴鸷。
她自然听出来了,顾燕飞这是在拿律法来要挟自己这个亲祖母呢,那意思分明就是,自己若不按家规来,顾燕飞就要按律法办。
庭院中那些残败零落的花木在寒风中簌簌地摇摆着,平添几分压抑与萧索。
素娘已经忘了抹泪,呆呆地抬起头。
她本来以为顾太夫人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也一定会帮她,没想到太夫人竟然因为顾燕飞的三言两语就犹豫了。
这下,她慌了,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顾太夫人面目威严,嘴唇抿成了一条冷硬决绝的直线。
顾燕飞连律法都搬出来,可见素娘已经成了她的一个心病,不如让她出出气,把这件事当家事处置,轻轻揭过。
而且,顾燕飞再不济那也是顾氏血脉,素娘一个下人在她面前咋咋呼呼地,成何体统!
少顷,她不怒自威道:“素娘对二姑娘不敬,拖下去杖责!”
素娘如遭雷击,一颗心急坠直下,脚软地跪了下去,脸色惨白惨白。
顾太夫人一句令下,庭院中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毫不犹豫地行动了起来,一左一右地钳制住素娘,捂上她的嘴,强硬地把人往院外拖去。
素娘六神无主,浑身发凉,四肢虚软,只能将哀求的目光投向了顾云嫆,眼眶里的水汽更浓了。
这一回,她是真的想哭了。
顾云嫆看着素娘的目光之中充满了一种踌躇不忍的温情,顾盼间,那粉藕般的脖颈勾勒出柔美的线条。
半晌,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温声对顾太夫人道:“祖母,这二十杖打下去足以让人皮开肉绽,素娘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说不定……”
说不定命都保不住了。
直到这一刻,顾云嫆才深刻地明白到了一点,在这个大景朝,主子可以轻易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发卖、打杀什么的,全都是主子一句话的事。
在这些人的心中,奴婢的命就不是命!
这一点让她难以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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