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简,我……”顾太夫人声音沙哑,神情虚弱,说起来话来也是有气无力。
“母亲,您先别说话,好好休息。”顾简柔声安抚顾太夫人。
屋里的其他人见顾太夫人苏醒,如释重负地面面相看,只要顾太夫人能醒,想来没大碍了。
大景朝以孝道治天下,要是顾太夫人有个万一,她膝下无论嫡子庶子,都要守孝三年,耽误的是他们的前程。不仅如此,连孙辈的婚事也要受影响。
周围的空气一松,于是他们看向上清真人的眼神也愈发崇敬。
上清真人又道:“侯爷,侯夫人,太夫人已经渡过难关,接下来还要好生休养,等贫道回去再为她炼上一炉丹药,服下药后,太夫人也就无恙了。”
“此间事了,贫道就先告辞了。”
他甩着拂尘又施了一礼,清癯的脸庞上无喜无悲。
顾简郑重地对着上清真人作揖行礼:“四弟,你亲自送送道长。”
顾四爷连连应诺。
“告辞。”上清真人转身离开,宽大的袖口随之飞起,恍若天上神仙。
门帘被人挑起,上清真人走了,余下袅袅檀香依旧萦绕在空气中。
众人望着那道簌簌抖动的门帘,脸上犹有几分惊叹,不知谁叹了一句:“上清真人果然乃神人也。”
“等我康复了,定要亲自去一趟无量观向真人道谢。”床上的顾太夫人满怀感激的说道。
她的气色比刚刚苏醒时又好了一些,眸底也变得清明起来。
顾燕飞看得出来,顾太夫人先前应该是情志不遂导致肝失疏泄,郁结于心,兴许是先前吃得方子不对症,才会越病越重。
如今,她的症状倒是缓解了不少。
“母亲,届时我和嫆姐儿陪您一起去。”王氏忙道。
说话间,王氏眼角的余光瞟过角落里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挪过窝的顾燕飞,眼神冷了下来。
王氏轻咳了一声,端着架子说道:“燕飞,你祖母病成这样,这几日,都是你的姐妹们轮流侍疾的,今日也该你尽尽孝心了。”
顾燕飞从椅子上起了身,轻轻地抚了抚衣袖,淡笑道:“侯夫人,太夫人看着我,说不定会病得更重,为了太夫人好,我想还是算了吧。”
说着,她莞尔一笑,十分美丽之中,带着三分优雅,三分仙气,犹如名家笔下的一江春水,清逸脱俗。
既然真人已经看过了,她也该回去睡午觉了。
“……”王氏气得脸都青了,勉强维持着外表的雍容。
顾云嫆又蹙了蹙弯月眉,樱唇抿紧,看着顾燕飞毫不眷恋的背影。顾燕飞当真没有半点悔意,她已经被仇恨与怨怼蒙蔽了眼睛。
“母亲,”顾云嫆捏了捏帕子,对王氏自请道,“还是我留下来照顾祖母吧。”
她的语气温柔得恰到好处,让人如沐春风,也算给了王氏一个台阶下,王氏面色捎缓,连说“还是我们嫆姐儿孝顺”云云的话。
顾云嫆温婉地笑着,只见顾燕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帘后。
顾燕飞悠然徐行,穿过两道帘子,又跨过一道门槛,迈出了慈和堂的堂屋。
眼角的余光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后鬼鬼祟祟地躲着一道着青色褙子的丰腴身影,妇人从树干后探出半张秀丽的面庞,朝她这边看来。
鹅蛋脸,水湾眉,驼峰鼻,微微下唇的唇角……这熟悉的五官组成了一张铭刻在顾燕飞心中的脸庞。
是她!顾燕飞眯了眯眼,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
是素娘!
上辈子,在她被接回京城前,仅仅只见过素娘两次而已,彼时她以为素娘是她的母亲,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孺慕之情。
直到她的身世揭开,她才知道为何那一家人自小就不喜她,对她不是打就是骂,才知道为何素娘把她扔在淮北十四年不闻不问。
是素娘的贪念造就了前世那个“顾云婳”一生的悲剧,让她那短短十数年的人生黑暗而惨烈,最后怀着满心的遗憾死得不明白。
“顾云婳”的人生本不该如此的,她本该在父兄的呵护中长大……
一瞬间,顾燕飞的心中似有什么看不见的怪物张牙舞爪地爬了出来,眼底滑过激烈的阴影。
她知道她的心魔又发作了,一如在曜灵界中的很多次一样。
每一次,她的修行有所突破时,上一世的种种都会化为心魔,疯狂地撕咬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影响她的修为。
顾燕飞的嗓子里泛起一阵浓浓的血腥气,藏在袖中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着。
与顾燕飞对视的那一瞬,素娘的眼睛慌乱地游移了一下,但随即就镇定了下来,无所畏惧地抬了抬下巴。
顾燕飞才刚回到侯府,还没站稳脚跟,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根本不能把自己怎么样!!自己的女儿可是马上要成为康王妃的!
顾燕飞幽黑的眼眸如同波澜不生的深潭,内中所蕴深不可测。
上辈子也是如此。
素娘在真相揭开后也留在了侯府,一开始还会避着她,后来袁太后给顾云嫆与康王下旨赐了婚,那之后,素娘的腰杆子就直起来了,面对她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恩人模样。
她心里恨极,去求顾太夫人能处置了素娘。
结果,顾太夫人反而训斥了她一番:“婳姐儿,你想要素娘死吗”
“素娘固然有错,可当年扬州兵荒马乱,是她从刀山血海里才拼出了一条生路,把你带出扬州……”
“你啊,未免戾气太重,不懂宽仁。”
顾太夫人的一字字、一句句就像一把把刀子似的戳在了她心口,上辈子的她不敢反抗顾太夫人。
想着,顾燕飞眸底的狂暴疯狂滋长、涌动……几乎占据她整个眼眸,又很快平静了下来,宛如夜晚那漆黑广袤的海面,看似平静无波,其下暗潮汹涌。
她不疾不徐地前行。
在经过素娘身侧时,她眼角隐隐闪现一抹血光,不过没有驻足。
明明是寒冬,但素娘的额角还是沁出了一些冷汗,忙用帕子擦了擦汗,心底隐隐还藏着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