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
张良在心中默默将这柄剑的名字重复了一遍。
公孙龙子留下的佩剑,名为白马,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白马非马论,但名家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实在存疑。
所以刚才那突如其来,让他完全没注意也来不及反应的一剑,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子房先生,请~”
没有给张良太多思考的时间,公孙玲珑主动请招,笑语晏晏间手中之剑已然侵入了张良身前不到半尺的距离内。
“都说名家擅长唇枪舌剑,今日一见才知晓公孙先生手中之剑丝毫不比口舌之剑逊色,既然如此,子房也不敢藏拙——请!”
张良双眼中迸发出一道凌厉的光,手中凌虚剑随身而动。
双锋交汇,似缓实快,刹那间就在空中留下数十道彼此碰撞的残影,然而这一次张良全神贯注之下,依旧冷不防被公孙玲珑在袖子上划了一剑。
公孙玲珑用剑尖挑着一截袖子,笑问张良道:
“子房先生,还要再来吗?”
张良若有所思地点头:
“公孙先生,请!”
数十招后,张良再次失去了一截袖子。
此时张良的整条左臂已经完全露在外面了,但张良丝毫没有被自己现在失礼的形象而影响,他再次看向公孙玲珑时眼中已经带上了自信的光彩。
“三当家这份屡败屡战的精神确实令我等感动,但也请三当家注意,如今乃是论剑,勿行胡搅蛮缠之举。”
李斯突然开口提醒道。
“多谢师兄提醒,方才是最后一次了。”
对于李斯的暗讽,张良面露歉意地一笑。
“看来子房先生已经想到该如何破解我的白马非马了?”
公孙玲珑捏着兰花指轻轻取下剑身上袖子的碎片。
“公孙先生混淆黑白的本事一如既往的高明啊,方才先生所用的招式到底是白马非马,还是坚白石呢?”
公孙龙子在辩论时喜欢强调事物的差异性而消解事物的统一性,除了白马非马之外,他还有一个着名论题是坚白石,也叫离坚白。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认为一块坚硬的白色石头,其坚与白这两个特质是不能相互包含且独立存在的,人们无法以一种感官体认到“坚白石”,只能看到“白石”或摸到“坚石”,从而把“坚石”与“白石”从“坚白石”的概念中单独分离出来。
刚才他和公孙玲珑论剑时,他所看到的剑与攻击他的剑应该就分别对应了能目见的白石与能触及的坚石,没想到两者还真的能被拆分开来,也不知道名家是怎么办到的?
“哦?”
公孙玲珑捏着袖子的手一顿,随后继续将袖子扔到一旁:
“看来子房先生自信已经看破了我的招式,既然如此那就再来试试吧?”
“晓梦,你对场上的比试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只是觉得有些无趣罢了。”
其他人关注着场上情况的同时,乔松与晓梦借助天籁传音当众开小差。
晓梦神情始终平静如一,旁人不细看根本瞧不出她此时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
“这两人与其说是在论剑,不如说是在给对方挖坑,更不用说是论道了……”
晓梦之所以会同意扶苏的邀请,一方面是大秦和乔松的面子,另一方面则是她也想看看其他名家是如何论道的。
结果现在场上的情况让她有些失望。
“呵呵~人情练达,谋略计较,又何尝没有道暗藏其中呢?”
相比于晓梦的端坐,乔松走神时要自然得多,时不时还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道之所以令人着迷,正是因为道无处不在……无论是天地的春秋枯荣,亦或是人间的贩夫尿溺,在大道面前都没有任何差别。”
“北冥大师说你于人籁上的成就远不如天籁,如今看来似乎正是忽略了这些你认为不值一提的事物中的‘道’的缘故。”
“……之前老师说先生忽然经历了一次顿悟,同时踏入了玄同与玄德之境,便是理解到了这些吗?”
“我的境界其实不是这么算的……我当时顿悟的也不是这些,而是一些只与我自身有关的事情,方才这些不过是我的一点个人看法罢了。”
“晓梦知晓了,多谢先生教诲。”
不再言语,晓梦看向场中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和探寻。
而随着晓梦认真起来,她也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比如之前她以为张良落入了公孙玲珑的坑里,但实际上却是公孙玲珑被张良带偏了注意力。
论剑与辩合不同,辩合中破题非常重要,一旦抓错了题眼就是满盘皆输,公孙玲珑的谋划就是基于辩合之道,但论剑的核心始终是手中之剑。
张良以自身被公孙玲珑迷惑的假象,骗得公孙玲珑将原本让他难以破解的招式使了一遍又一遍,看似落入下风,但被看清绝招的公孙玲珑此时反而是真正局面劣势的那个。
百十招后,公孙玲珑被凌虚剑指着咽喉,脸色略有不虞,但调整了呼吸之后还是和张良相互行礼:
“子房先生技高一筹,小女子受教了。”
显然落败之后公孙玲珑也发现了自己是因何而落败。
“承让。”
张良也没说更多,名家的武力消失在百家的视线中太久了,他没见过更没研究过,要是现在和公孙玲珑再来一场他未必还能赢。
“二位的剑决当真精彩。”
扶苏抚掌赞叹,看向自己请来的另外两位:
“接下来不知哪位愿意与小圣贤庄的二当家论剑一番?”
“交给我吧。”
晓梦站起身,看向颜路。
“儒家颜路,见过晓梦前辈。”
开打之前,颜路先行了个礼。
虽然两个学派之间论辈分是一件很复杂且不太有必要的事情,但儒家重尊卑礼数,却不能自砸饭碗。
然而晓梦不像乔松驻颜有术,她是真的年轻,但辈分却由于北冥子突然现身收徒的举措而变得和赤松子等长老一样。
加上当年孔子问道于老子的典故,几番叠加下来,晓梦在儒家的辈分高得可怕,荀况来了最多也不过平辈相称。
晓梦矜持地点了点头,手中秋骊剑并未出鞘,而是当做拂尘一挥:
“你先出手吧。”
颜路一手握拳贴在腰带上,另一只手负于身后握着含光剑柄:
“还是前辈先请。”
晓梦也没有和颜路多客气,既然颜路这么说了,她抬手直接抽出秋骊——
“此剑便是秋骊吧?传说中庄周的佩剑,一直以来由天宗持守,奉为珍宝。”
扶苏看着秋骊剑满目赞叹:
“传闻此剑涵泳天地生机,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虚。”
“听闻秋骊的威力尚在道家镇宗之宝雪霁之上,国师曾经亲眼见证数次天人之战,不知二者孰优孰劣?”
李斯看向乔松。
“雪霁乃是老聃佩剑,与秋骊二者皆含道家至理,不可单纯以威力判断优劣。况且剑之威力如何终究还要看持剑者如何发挥,否则巨阙之前也不会蒙尘那么多年。”
乔松摇了摇头。
李斯总是太注重实际,对情感、道这些东西不太看重……不过这也算是他的优点就是了,嬴政就很喜欢这种办事能力强又务实的臣子。
“说起来,颜路手中的含光也是一柄名剑呢。”
“含光?”
扶苏一怔,看向颜路手中似乎没有剑身的青玉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