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天喝药,喝了一段时间,她那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瘦了下来,隐隐可见轮廓了。
他心里头突然浮起了一抹很异样的感觉。
见江辞深突然盯着自己看,叶杏有些迷惑地抬起眼,正好对上他深邃暗沉的目光。
其实江辞深的一双眼长得特别好,这样的眼形,这样的五官,这样的目光,真是看狗都深情。
没错,叶杏这会儿居然生出了一种他很深情地看着自己的错觉来。
“你盯着我干嘛?我脸上也沾了米饭?”叶杏忍不住嘀咕道。
江辞深摇了摇头,忽然低声道:“你这样挺好的。”
叶杏有些懵,道:“什么挺好的?”
“我说你这样,跟我过日子,我觉得挺好的,我的双腿治不治得好都没有关系,只是你辛苦一些。”江辞深沉声道。
叶杏既然说他的双手可以恢复,那他自然是相信她的。
自从针灸敷药之后,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他的手腕开始有力气了,只是现在还绑着纱布,还不能动作。
不过他的腿,他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江辞深这人自小就自负聪明,也是有过凌云壮志的人。
他年少当兵,在部队也曾做过不菲的成绩,他本想当个军官平步青云的,可惜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伤,瘸了腿,再也不能继续训练了。
江辞深只能被迫退伍回家,但是他犹不死心,又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
他本来想着,能念个大学出来,哪怕身体有些小毛病,也能做出一番成绩的。
可惜,命运又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他不仅没有上成这个大学,连当个普通人都成了他的奢求。
他心里头经过的苦痛和绝望,无法与人言说。
本来,他已经做好如同一根雷击木一般枯死在这个老房子的打算了——
可是,后来的叶杏又突然给了他满是阴暗的内心一丝丝的光亮和温暖——
江辞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是沙哑而低沉的。
他的视线灼热而专注地盯着叶杏。
这一个瞬间,叶杏生出了一种她是他的全世界的错觉。
不过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对于如何处理医患感情,叶杏也是有经验的。
人在极端脆弱的人,容易给拯救自己的人镀上一层神圣的光辉,这也是为什么会有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原因。
在绝境的时候拉他一把,在他心里,自己就是神。
所以说,江辞深会对她产生感情,不稀奇,情有可原。
叶杏正式回望了江辞深的目光,道:“那可不行,我不想跟你过这样的日子。”
这话一出,江辞深的眸光瞬间暗沉了下来。
为了不让江辞深对自己滤镜太重,叶杏只好忍痛抹黑了自己的形象,道:“我以前生活挺好的,所以我这个人,比较物质,比较拜金,也比较追求享受,现在我天天伺候你,你也知道我辛苦,三五个月还行,你让我伺候你一辈子,我会疯的。”
“而且,这个黄泥砖的房子,全是沙的院子,做个饭还要烧火,还要砍柴,这厨房里头的柴很快就没有了,我又要去山上砍柴,要上工,要煮饭,要照顾你,你想想得到其中的忙碌和辛苦吧?”
“当然还有,你说跟我长久过日子的话,那我们生孩子吗?要是有了孩子,我还得照顾孩子还得照顾你,我真的搞不来。”叶杏只好露出了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意,道,“所以很抱歉,除非我能够将你治好,否则我——”
“你会离开我。”江辞深见她欲言又止,将她剩下的话沉声说了出来。
叶杏也怕将人刺激得太狠了,只好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道:“你也别说我自私,但你也不用太过丧气,你的手快好了,日子总会一日比一日好的。”
江辞深勾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道:“说的是。”
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
他妄图让叶杏一辈子留在他的身边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何尝又不是一种自私呢?
见江辞深的脸色变得清冷又落寞起来,叶杏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劝道:“不过这都是长远的事情了,我这不是还没有去县城看手术器械吗?你要乐观,积极一点,先吃饱饭再说明天的事情。”
说着,她又舀起了一勺饭,递到了江辞深的嘴边。
江辞深张嘴吃掉了,目光一如既往的深沉而清冷,不过他敛回了自己的目光,明明灭灭的,看不清他是喜是怒。
后面吃饭的时候,两人没有再说话。
叶杏话虽说得无情,不过却还是周到细致地照顾着江辞深。
吃完晚饭后,仍然是给他洗漱了一番。
“你对每个病人都这样吗?”洗澡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江辞深忽然冷不丁开口问了一句。
“啊?”叶杏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江辞深说的是自己是否给别的病人洗过澡?
“你是第一个,我说了我以前生活过得不错,我只管治病就可以了,这种粗重活儿有护工做的。”
护工,是江辞深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词汇。
听了叶杏的话,江辞深竟然露出了一抹落寞的笑意来,自嘲道:“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叶杏顾着舀水,没有听清他这一句。
两人都洗漱后,叶杏又给江辞深针灸了一次,换了药。
“手腕恢复得很好,应该过几天就可以动了,不过还是不要提重物这些。”叶杏叮嘱道。
江辞深点了点头。
“我去睡了,晚安。”叶杏收拾好药物之后,打了个哈欠。
江辞深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声音低沉道:“好,晚安。”
片刻之后,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不多时,江辞深就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里间传来了叶杏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听着她的呼吸声,以往他都有睡意的。
可是如今,他睡意全无,只是睁开双眸,看着窗外黑色天幕中皎洁的圆月。
也许天上的圆月也察觉到了他的忧伤,温柔的月色从窗子中倾泻进来,落在他寂寥的俊脸上,倒映出他眼底浓厚如墨的悲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