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本报记者去采访那些现在还在各个俱乐部的国奥队队员的时候,他们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这不可能,今天不会是愚人节吧?”某队员对记者说,但当记者肯定地答复他时,他陷入了长长的沉默,然后他丢下一句便离开了:“别采访我,我现在脑子很乱!”
几乎所有队员都在听到这消息后表示脑子很混乱,可见沈卫国的突然辞职对他们的打击何其地大。只有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球员表示:“我们都知道沈指压力很大,而且他总是一个人承担。他是一个好人,我不清楚沈指为什么要辞职?马上就要与叙利亚比赛了,前段时间集训的时候,他还对我们说,一定要带我们去雅典的。”记者给沈卫国打电话,但是座机无人接听,而手机则一直关机……
“一定要带我们去雅典……”邱素辉喃喃着把报纸甩在一边,伸了个懒腰。“这句话说得好啊!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听不出来他到底是在真正的惋惜,还是在嘲讽什么。
“小邱,你真以为沈卫国是出于身体原因才辞职的?”胡力在旁边说道。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呵--欠--”邱素辉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老胡,我们去训练吧。”
“咦?你今天不用去‘侦察敌情’了?”胡力有些奇怪,这还是本次比赛中,邱素辉第一次没在赛前最后一天才出现在训练场上。
“该观察的都已经观察完了,剩下的决赛中再观察了。”
球队在体能教练的带领下坐着热身,邱素辉则和胡力站在一边看着。等球队热身完毕,他才走了上去。
“谁能告诉我,星期天的比赛是什么比赛?”邱素辉站在队员们面前大声问道。
队员们已经习惯了邱教练这种“知道装糊涂”的作风,其中一个人大声回答道:“教练,是决赛!”
“嗯,什么决赛?”
“u21的决赛!”
“如果赢了,你们可以得到什么?大声回答我!”
“全国冠军!!”所有队员慷慨激昂地回答道。
“你在鼓舞士气上挺有一套的嘛。”胡力在一旁赞道,但邱素辉接下来的话差点让他栽个跟头。
“很好!现在马上忘掉你们刚才说过的话!”邱素辉一脸严肃,绝不像是开玩笑。“我要你们牢记,那不过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u21比赛,与你们日后可能会遇到的各种大赛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全力以赴,发挥出你们应有的水准,该赢的比赛自然会赢!好了,休息五分钟后,我们继续训练!”邱素辉手一挥。
“小邱,我不明白你刚才……”
邱素辉把角锥递给一名教练,然后低头在本子上飞速地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回答胡力提出的问题:“那帮孩子,不过是一场u21的决赛,就让一些人得意忘形,一些人紧张兮兮地。不说两句我怕他们到时候上了场连球门都找不到。”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老胡,刚才热身的时候,你没发现他们的动作都有些僵硬和走形吗?”
胡力仔细想了想:“你的眼睛真尖。”
“呵呵,已经养成习惯了。对年轻人,如果只在技术上给予他们指导,而忽略他们的思想,是教练最大的失职。我重新制定了这两天的训练计划,训练时间从一天两练改为一天一练,不过训练强度加大,内容更多。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邱素辉把笔一收,再将本子递给胡力。
胡力看了看:“问题大了。马上就是比赛了,可是你制订的计划强度太大了,经历了这么多场比赛,球员的体能都不怎么样,这样练很容易在训练中就受伤啊!”
“所以我才改为一天一练的啊,上午让他们休息,下午再练。比赛打到这个份上,疲劳的不止我们一支球队,对方也同样。可我认为比起身体上的疲劳,心理上的懈怠才是最可怕的。还有,记得我说过他们普遍心理状态不好吗?我要用高强度的训练让他们累得没力气去得意,没力气去紧张。嘿嘿……”
胡力看着邱素辉的训练计划:“说起在意这场比赛,你不是也一样很在乎吗?”
“啊?”
“要不你什么破天荒地提前三天就来指导他们训练?”胡力看了邱素辉一眼。
“啊?哈!”邱素辉干笑两声,终于想出一个解释的理由。“我让队员们放松是为了让他们在场上更好地发挥,可如果练教练都放松了,比赛也就不用踢就知道结果了。所以对于教练来说,每场比赛都是决赛。教练的压力,不足向外人道啊!”
“常有理!”尽管胡力嘴上不认输,可心里却同意邱素辉的说法。想想那些个大牌职业教练都会因为压力过大而住院治疗,或者干脆离开了教练这行。某位德甲教练在第六次上岗后,有记者问他:“假如你是记者,你会问自己什么问题?”那个教练干脆地回答道:“用我父亲常问我的那句话:‘你小子什么时候能学的聪明点?’……”
利物浦主帅霍利尔曾因为心脏病住院治疗,汉堡队的主教练更是在一次输球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语出惊人:“在我还没有上吊自杀之前,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即使乐观如米卢这样的老顽童,在十强赛客场打卡塔尔的中场休息里面,都曾经在厕所里面出现过短暂的昏厥。
如果你爱他,便让他去做教练,因为那是天堂。
如果你恨他,便让他去做教练,因为那是地狱。
看着车窗外飘落的雨,陈炜的心始终无法安稳的放下来。他在罗文强面前夸下了海口,说一个星期内说动邱素辉出任国奥队的主教练。可实际上,他也只是在那一次工作会议中和邱素辉有过一面之缘,两人连话也未说一句。他凭什么说动对方?国奥队主教练这个位置在此时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不是谁都敢接下来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要重新熟悉球队,要带领球队战胜卡塔尔,进入决赛圈,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况且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国奥队主教练的薪水实在少的可怜,人家现在在俱乐部春风得意,可能来吗?
看来自己只有把架子放下来,态度放低,用国家大义为主要理由来说服这个旅欧多年的邱教练了。
“小方,再开快点!”陈炜揉着太阳穴说道。
当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帕萨特夹着风雨,在夜色中悄悄驶入昆明红河训练基地时,睡眼惺忪的保安自然不会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中国足球的一个时代将在这风雨中艰难的开始呢?
此时,邱素辉正端着热咖啡坐在宿舍中,和胡力闲聊。
“明天就是决赛了,你竟然今天让队员们放假一天,你就不怕他们明天下午紧不起来吗?”
邱素辉双手一摊:“老天爷不赏脸,这种阴冷潮湿的天气下训练更容易受伤,干脆放他们一天假,把心态放松下来……我们已经紧了他们两天了。俗话说松弛有道嘛!”
“真搞不懂,大连的教练可是加练了一个小时啊,在雨里坚持带队训练……”
“哈哈!”邱素辉笑了起来,“最起码从赛前心态上来看,我们已经赢了!”
电话铃在这个时候响起,邱素辉顺手拿起:“喂,我是邱素辉……嗯,让他们进来吧。”
“有客人?”胡力等邱素辉放下电话才开腔问道。
“呵呵,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邱素辉笑道。
“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们,我回去休息了。”胡力起身想走,却被邱素辉叫住了:“老胡别走,这事也和你有关,坐下来听听吧。”
“和我有关?”看着邱素辉神秘的笑容,心里觉得这个“朋友”不是普通朋友,这事也不会是普通的事。他犹豫了一下,又坐下了。
当胡力看见陈炜时,他的震惊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他们的顶头上司!他来这里干什么?视察工作好像也不需要半夜三更来吧?
陈炜看见胡力同样很吃惊:“这位是……”
“呵呵,他是我最信任、最得力的助手。”邱素辉笑道,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什么话你当着我们两个人说。
陈炜看看邱素辉,又看看胡力,终于决定相信邱素辉所说的话--即那人是他的助手,而不是某媒体的记者--他又把目光转向了邱素辉:“邱教练,时间不多,我想我就不客套了。”
“正好,我也不喜欢那些玩意儿。”
“邱教练,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陈炜称呼邱素辉为“您”,还真是尊敬到家了,架子放下到家了,态度低得到家了。
“是的,我看过报纸了。”邱素辉点点头。
“那么,可以告诉我您的回答吗?”
邱素辉沉思一会儿,其实答案早在他心中,但他故意做出这种态度,是为了以后签合同时他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太急切的话,会被足协抓住“是你巴不得”的把柄。“这个……”他回答得有些犹豫,“明天就是决赛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场比赛。”
“我明白,我可以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来考虑。”陈炜连忙说道,“还有一件事情,希望您务必答应下来。u21的决赛后,足协青少年办公室会在这里组织一个专门针对u21的教练们的短期讲座。我推荐您为本次讲座的讲师,您认为如何?”陈炜可以说是足协中最低声下气、最没有威严的一个副主席了。
“讲座?”
“是的,专门针对青少年球员培养的一个讲座,为期两天。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
“既然是为青少年足球培养出力的,我不会推辞。不过我希望把时间延长到一个星期,两天时间太短,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讲不了。一个星期的话,我虽然不能从根本上提高大家的训练水平,但是却可以让他们少犯很多错误。”是该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了,所以邱素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并且显得很热心--他可是全心全意为了中国足球付出的啊!
陈炜没有想到邱素辉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并不像媒体报道的那样是个难以相处的人嘛。
“那好,一言为定!还有关于那件事,也请您认真考虑一下。”陈炜低头看看表,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了。“明天还有决赛,我就不打扰了。祝你们好运!”他起身就要走。
“这么急就要走?陈主席不再多坐一会儿?”邱素辉起身挽留,尽管他知道对方不可能留下来。
“不了,我还要赶回北京,足协工作也忙啊!都是那件事闹的……”陈炜话说一半,转身要走。
“我送送陈主席。”邱素辉抓起一把雨伞跟了出去,胡力愣了愣,也跟着出了门。
在宿舍楼门口,陈炜望着还在下雨的天空:“这雨下个不停了,明天的比赛对大连,很不好打吧?”
“呵呵!我是大连人,对于大连足球再了解不过了。明天的决赛我们有信心,也有把握赢。”邱素辉一边为陈炜打伞,一边答道。
“那就好,夺得在中国执教的第一个冠军!我要走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陈炜就要往车内钻,却被邱素辉叫住了。
“陈主席,以后别叫我‘您’,我受不起。你叫我小邱就行了。”
陈炜看看邱素辉,笑道:“那你以后也别‘主席’‘主席’的叫我,我比你大三岁,你叫我老陈就行了,哈哈!”陈炜拍拍邱素辉的肩,他知道那一件事情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因为邱素辉一开始对他并不太友好,甚至有些傲慢了,但是现在他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祝你们好运!”说完钻进了车内,关上门,车子缓缓离去。
本来按邱素辉的性格,他是不会和足协的人称兄道弟的,不过陈炜不同。年龄相仿,不摆官架子,让邱素辉和他接触过后顿生好感。再有最重要的一点,邱素辉认为这个陈炜是正儿八经想干出点名堂的人。可以说两人在这一点上,是没有分歧的。
等陈炜走远了,邱素辉才和胡力转身回屋。
“小邱,他说的是什么啊?怎么会和我有关呢?”一直沉默不语的胡力终于有机会问这个问题了,他现在可是满脑子问号。
“呵呵,老胡,如果让你做国奥队的助理教练,你有兴趣吗?”邱素辉冲胡力微微一笑。
春雨下了四天还未停,只在雨量大小上略有变化而已。邱素辉身上所穿的河南队运动服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这已经是他的第二件运动服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刚刚换过。不只是衣服,他的头发、眉毛、鼻尖、下巴上都挂着水珠。
胡力可以体会到他身边的邱素辉确实很紧张,从他严肃的表情和偶尔痉挛般的脸部肌肉收缩都可以看得出来。比赛打了七十分钟,比分还是0:0。强大的大连队几乎压着河南队在狂轰滥炸,如果不是司马红欣和刘鹏发挥出色,现在记分牌都不知道刷新几遍了。
在邱素辉那份调查材料中位列前三的吴上善,这个祖籍福建宁德的大连前锋,一次次威胁着司马红欣把守的大门。他的每一次射门都仿佛在邱素辉的心头重重捶了一下。
场地湿滑,可是吴上善依然是场上最耀眼的球员,他的速度几乎搅乱了整条河南队的后防线。
又一次!大连队的中场球员一脚直传,吴上善心领神会地插上,突破了!刘鹏一个急转身,脚下一滑,但他仍然伸出长腿干扰对方射门。吴上善在角度并不大的情况下依然起脚射门,球打在刘鹏的脚尖上出了底线。
刘鹏被司马红欣从泥水中拉起来:“干得好!”他拍拍刘鹏的头,刘鹏则大声要求队友们抓紧时间站位。
吴上善磕磕鞋底的泥,抬头看看那个戴着队长袖标的5号,他以为自己刚才加速已经甩开了整条后防线,却没想到对方还是挡出了自己的射门。那个5号,整场比赛被自己突破数次,却一次都无法成功打门。看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地方的球衣,比自己狼狈的多。可他自己清楚,那个5号从来没有处于下风过,不愧是河南队的队长,最佳防守队员刘鹏。
大连队角球开出,刘鹏又一次抢在吴上善前把球顶了出去。
时间又走过了十分钟,大连队主教练开始沉不住气了。他走到场边,大声要求队员压上,压上,再压上!邱素辉在耐性方面又赢了,他看见对方教练站起身来不停地在指挥区内走来走去,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微笑。
第八十九分钟,河南队在很狼狈地苦守了近九十分钟后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大连队大举压上,因为打加时的话,双方体力上都吃不消。刘鹏在一对一中成功抢下吴上善的球,当时吴上善企图通过用速度硬突刘鹏,但是刘鹏只一个横身,把位置卡住,球便轻易断了下来。紧接着,刘鹏大脚踢向前场,大连队的留守队员冒失地跳起来却没有顶到球,冒顶了!跟上的河南队前锋王宇轻松拿到球,然后面对出击的门将冯林吊射空门得手!
球进了!河南队在最后时刻通过反击将球打入!1:0领先大连队!进球的王宇非常兴奋地跑到教练席上和邱素辉拥抱庆祝,结果邱素辉被一帮泥猴也糊成了泥猴。
邱素辉也只是在进球的时候兴奋了一下,然后便恢复了平静,直到裁判吹响全场结束的哨音,他也不过是起身鼓鼓掌,转身去和失落的大连队主教练握手去了。倒是胡力高兴地像老小孩一样,又蹦又跳的。他在河南中原俱乐部干了五年,还是第一次看见球队有这么辉煌的一刻。
当然,最兴奋的其实还是那些队员们。半年前,当主教练突然下课时,他们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未来是什么呢。可如今,他们已经是u21的全国冠军。自1989年后,河南足球再也没有能在全国范围拿到任何一个青年赛事的冠军,当年辉煌一时的“中原猛虎”也随着职业化进程而逐渐衰落。如今,他们的表现仿佛让那些关心河南足球的人们又看见了咆哮的猛虎。
而这一切,都应归功于那个远道而来的教练,邱素辉。
刘鹏脖子上挂着金牌,怀抱冠军奖杯和最佳球员奖杯,一脸幸福的回到宿舍,身后是一群同样幸福的队友,他们又唱又跳地冲进了宿舍楼。
邱素辉和胡力故意落在最后面,两人慢慢地走着。“老胡,那件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胡力看着那群孩子欢乐的身影消失在楼内:“我想过了,非常感谢你的信任,和对我能力的认可。可是我舍不得这群孩子,里面很多人都是我亲眼看着他们进来的。”
“我明白,五年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说清的。”
“说实话,我这个人性子太直,平时得罪了人都未必知道,所以我一直是一个助理教练。”
邱素辉笑了,原来他知道的啊!
“不过,遇见你不光是那些孩子们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跟着你我学会了不少东西,也许我永远及不上你,但是我还是有信心不让这帮孩子废在我手上。”
“嘿嘿,别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我只不过是去国奥队做教练,咱俩并非生死相隔啊!”
胡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么说你决定留在中原了?”
胡力点点头。
“也好,人各有志。我不勉强,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你这么好的助手啦!”邱素辉叹了口气。
“你不想想到时候怎么和那些孩子们道别吗?”
“道别?呵呵,足协一纸调令我就走人,难道还让我和他们含泪相送?哈哈!”邱素辉笑到中途,想起了那群队员们的脸,活生生的,是他在中国执教所接触到的第一批球员。一个个单纯可爱,还有些傻……他心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痛,他止住笑,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和他们说点什么把……”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