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在这守着了,去练剑吧。”
庭砚看向一旁站着的元止,语气温和。
此言一出,哪怕是林织也微微挑眉。
如果他对他们之间的本质关系不知情,还真会觉得庭砚是个不错的师父。
明明都将功劳推让深藏功与名,这番举动又是为何,治疗的时候不喜欢让人看着,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分魂?
元止因为林织背对着他,所以没有遮掩面上的不情愿的神色。
眼见庭砚没有更改话语的打算,为了不让林织认为他目无尊长,元止只好先离开。
庭砚的神识笼罩着整座无间山,自然发现元止离开后并没有去练功台,而是守在了他的洞府外。
庭砚闭目养神,没追究他的阳奉阴违。
纯净的木灵气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内府,但因林织筑基期的修为,那些许绿色的灵气置身于其中不过沧海一粟,只是在边缘盘旋着,很快被吞没。
可即使作用微乎其微,但确实有效。
破碎的内府似乎在这种灵气下被修补,即使非常缓慢,缓慢到哪怕是庭砚用心感知也只能捕捉到一点痕迹,可内府的确在被疗愈。
庭砚惊诧地睁开眼,看见了青年脸色略显苍白有些力揭的模样。
林织感觉到,他的灵力已经要被抽干了,但庭砚的状况并没有好转,看来这种办法并不是很管用。
他在心里将藏书阁玉简里寻来的办法画上了叉,准备吃两颗补元丹恢复,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瓷瓶。
“多谢师叔。”
林织抬手接过,吃了两颗感觉到灵力再度充盈。
其实按照庭砚的辈分,林织应该唤他师兄,就像彦朋就称呼庭砚为师兄,但在庭砚成为长老后,他的辈分在小辈面前就自动上升了一阶,叫师兄似乎显得太亲近且不尊敬。
于是归一宗内部有时有些称呼有些紊乱,不过谁也不在意,干脆各论各的。
“我这种办法似乎对师叔并无裨益。”
林织收回思绪轻叹,此路不通的话,他只能再寻途径和庭砚接触了。
“有用,”庭砚开口,看着林织微微睁大的眼眸,再度肯定道,“你的灵气于我有用。”
纯正的单一木灵根少见,甚至比大家认为的最为罕见的冰灵根还要难得,若不是林织昨日提起,庭砚早就将这个办法忘到脑后。
“如此便好,那我继续为师叔疗伤。”
林织柔和的眼眸弯弯,想来是他和庭砚的修为相差太多,因此效果不太明显。
青年的欣喜关切并不遮掩,让庭砚也不自禁轻轻牵动唇角。
林织在床边放了个蒲团,跽坐在上方,上身倾向庭砚的位置,相当于伏在暖玉床上,将手掌贴在庭砚的内府处。
内府即武侠世界里丹田所在处,位于脐下三寸,林织闭上眼眸,专心引导着灵气。
【01,记录他的反应。】
林织不好分心,庭砚可以察觉到,但他有01在,可以很好掌握庭砚的反应。
01:【保证完成任务!】
01紧盯着庭砚,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它对这个二分之一的任务目标感观还可以,毕竟是他让它在这个世界看了动画片,虽然时间很短暂。
真不行啊你,01恨铁不成钢地想,和上一个比起来简直差远了。而且身体看起来不怎么好,好像不怎么行的样子。
不会真的不行吧,01忧心忡忡,哪怕是第一个世界断了腿的都能干,这个不行的话,那它只能支持元止了!
林织的灵力很快又用尽了,在服下丹药的空档,01汇报了战果。
【宿主,他看了你三次。】
01没办法精确地推测出那些视线里蕴含着什么,但是它能将视线间隔的时间以及视线停留的秒数数据化的呈现。
林织应声,吃下丹药后运行着灵气,低头的瞬间眼里划过一抹笑意。
看来庭砚心里产生了分魂行为是否多此一举的疑窦,他还以为他真的不在乎,只等着最后收获成果。
林织吃下了一整瓶的补元丹,直至状态不足以他继续摄入。
无论是灵液还是灵丹,这些助于修行和恢复的外物始终是外物,服用就会在身体里产生堵塞经络的淤积,需要通过打坐炼化来排出体外。
林织今日已经到极限,过犹不及,反而会拖慢修炼的速度。
“师叔,我明日再来。”
林织收回手,吐出了一口气,收手起身对庭砚拱手行礼。
庭砚看着青年的墨发,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完美遵循了晚辈的礼仪,无一处不妥帖,没有丝毫的冒犯,恭敬又疏离。
“嗯,辛苦了,这些拿去玩吧。”
庭砚微微抬手,一个小的储物戒出现在了林织的面前。
“多谢师叔。”
林织没有推辞,将玉戒握在手中。
他用精神力扫视了内里的东西,庭砚出手很是阔绰,里面的宝贝还不少,补元丹清心丹一些上品丹药就有数十瓶,还有不少法器。
林织同暖玉床上斜倚的庭砚对视了一眼,浅笑着道别。
庭砚闭目养神,通过神识‘看’到林织越行越远,又听见他的声音。
“师弟,你剑练完了?”
少年应道:“嗯,我送你回去。”
“好。”
庭砚静默,真是谎话连篇。
他敛了心神专心吐纳,直至被惊扰。
黑衣少年站在他面前,敌意毫不遮掩。
庭砚想是该改改洞府的禁制了,毕竟元止是从他的身体里分离出去与他同源,禁制不仅不会阻拦,甚至不会惊动他。
“今天为什么赶我出去?”
“你一直在旁边待着才让人觉得怪异。”
面对分魂,庭砚平日里的耐性也少了几分。
元止强调说:“你应该清楚那是我的情劫。”
庭砚忽地笑了,连灵气都有瞬间的波动。
他咳了几声,笑容弧度反而越来越大。
他抬眸看向另一个自己,看着他的天真和不知所谓。
“你应该清楚,自始至终他都是我的情劫,而你在为我做这件事。”
元止否认道:“我不是在为你做这件事,我是在为我自己做这件事。”
即使是被庭砚制造出来,因为知道本质,元止从来不觉得他是庭砚的傀儡或者附庸,也不觉得他低庭砚一等。
他同样不认为自己是庭砚,他有名字,他就是元止。
所以他不是在为庭砚做事,林织是他一眼认定的人,就是他的人才对。
“你似乎忘了你存在的意义。”
对于元止展现出来的自主意识和他的妄念,庭砚并没有讥讽,他的语气平淡,将事实陈述,将元止的妄念一点点打破。
以剑体为身承载着一魂一魄的躯壳,最多只能承受化神后期的灵力,也就是庭砚目前的修为。
元止想要这样飞升,绝无可能,再往上一道天雷就能让他灰飞烟灭,准确地说,是回归主体。
“你早晚会死,你要做的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在他给予你的爱与恨中勘破红尘。”
这就是庭砚分魂的初衷,因为他没法动心,不会为任何人而心绪起伏甚至悟道,对此他还询问过柳碎青。
九十年的人生比老祖九百年还精彩的柳师弟对他的问题反而不解,他言喜爱一人自然便会因她哭笑,爱恨贪痴嗔皆为常态,但爱情无法长久的缠绵悱恻,届时自然会勘破。
——互相吸引而并行的人,也未必会走到最后,不一定是有什么生死劫,也不一定有人从中作梗,只是一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一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便从此陌路。
庭砚不懂,山便是山,水便是水,不过是错与对,有什么好争论?
柳碎青笑说,若是哪日有人指山为水,你看着真觉是桑田变沧海时,便是有结果那日。
庭砚思考数日,决心分魂。
“那我要是想和他长长久久呢?”
元止忽地发问,他手里握着的剑,不经意间泄露些许杀机。
如果他像这样,眼前的人就是阻碍。
庭砚忽地明白,原来元止的敌意从此处来。
他并未因分魂这有些僭越的情绪而动怒,毕竟他想杀死元止,想杀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他只是意味不明地问:“你觉得他会爱你?”
无论林织爱不爱元止,对庭砚来说都没有妨碍。
庭砚只需要他们有羁绊只需要他们纠缠,然后做出行动。
倘若他们相爱,庭砚会杀了分魂,当神魂相融时,他对林织并无情意,如此他便可放下。
倘若他们不相爱,分魂能够看透自愿回归便好,若是分魂看不破,他便照旧将他杀了,在心有波动时破除迷雾。
庭砚冷眼旁观,觉得情况会是后者。
林织是一个很难看透的人,就像他养的千心花,在他出手之前,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无害的美丽的花,他的残忍深埋于他人看不见的地底,似乎难以得见真心。
林织的迷惑性太强,强到他明知如此,在林织站在他身前时,他都会遗忘他的猜测。
他这样成长下去,来日必会深不可测。
庭砚看着元止,思索着要不要现在就杀了他,并且以此为契机,亲自靠近林织。
但想着因分魂产生的还未休养好的暗疾,他便只能作罢,目前他还无法再次承受魂魄碎裂之伤。
“他会爱我,”元止喃喃,不知说给庭砚还是说给自己听,“他会的。”
他小声地自我安慰道:“他让我亲他了。”
庭砚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服褶皱,闻言只是轻轻挑眉。
晨光熹微时,云雾山一片雾蒙蒙。
01提醒正在打坐的宿主道:【宿主,元止来了好一会儿,但一直在山脚。】
林织有些疑惑地起身,出门前千心花缠绕着他的手腕,林织拍了拍它,没顾上向以往那样给予它灵液,朝着山脚而去。
葱郁的林间,黑衣少年站在树下低着头,姿态颓靡。
林织用神识扫了他一眼感觉到他的状态不太对,走到他跟前问:“师弟,你怎么在这儿?”
元止有些呆呆地答:“十万次了。”
他说的含糊,林织微微偏头:“嗯?”
少年的气息忽地笼罩了他,林织的腰被环住,肩膀上出现了少年头颅的重量。
这是一个倚靠的寻求安慰的姿势,林织的手悬在半空中顿了顿,还是顺从心意抚着元止的墨发,像是给心爱的小狗顺毛。
“发生什么事了吗?”
好温柔,元止迷迷糊糊地想,如果他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消散,那师兄还是不要喜欢他好了。
只要他喜欢师兄就足够了,等他离开的时候,师兄就不会难过。
他一点也不想师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