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织没有看见日记本上的内容,但是可以从仇或眉眼间的神色中窥见一二。
他从这过于狭窄的房子里走出,看见了站在走廊上伸着脑袋看热闹的人群。
他们讨论的声音不大,嘈嘈杂杂,却又很清晰的落入他的耳中。
“听说是自杀,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说不定是病了治不起了,又或者是欠钱还不起,谁知道呢,这年头什么事儿都有。”
“自杀?那可真没劲,还是上个月的有意思。”
“什么事?”
“我知道我知道,就463那个,隔壁住了个鸡,那男的去找鸡,结果他上晚班的老婆回来了,两个人从屋内打到屋外,那小姐可不管他们怎么吵,让他们按照服务时间给钱,那男的兜里掏不出来,还是他老婆黑着脸给的,笑死了。”
这个世道有一种荒谬的麻木,生死似乎都在笑谈间成为小事,那些家长里短一地鸡毛的腌臜烂事,却成了人齿间反复咀嚼值得反复品味的奇珍,有些更甚至如同反刍动物胃袋的草料,成了一些人赖以生存无法离开的事物。
林织并不唏嘘也不愤怒,他在日复一日的揣摩算计人心之中,似乎已经失去了共情的能力。
他有些兴致缺缺地低下头,注视着掌心上的纹路。
好无聊,这些人和事,这些生与死。
这种情绪在无形之中被放大,惹的人对世间任何一切事物都没了耐心,从而有些烦躁。
林织并没有注意到这种异样,只是在竭力压制着自己不要在这种时候失控。
他不喜欢那样,不喜欢成为俗世定义中异于常人的出格者,不喜欢虚伪却又完美的面具被破坏。
站立在人群中的青年与周围格格不入,从仇或的角度,能看见他头颅低垂间露出的细白脖颈,如同精美却又冷漠的白玉。
仇或感觉到了他不太舒服,不过这周围的环境也的确很难让人维持情绪稳定。
仇或上前握住了林织的手带着他往前走,让身后的人跟上。
男人走动之间带动一阵气流,林织感觉到风从自己身边经过,随后不容他拒绝地带着他一同往前。
仇或的手掌宽大有力,足够将他的手裹住。
林织被送到了副驾驶上,仇或手掌撑在车门上,低头问他:“先送你回家?”
本该如此,林织却不想走,不是因为任务。
“他可能在等着看我的反应,我在局里等你,晚些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林织看着仇或,平静又理智地言明。
这话落在仇或耳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仇或自动翻译成了林织想跟他待在一块。
理智上仇或应该拒绝,但他弯腰探进了车里,一手抓过了放在驾驶位上的外套,把它披在了林织身上。
外套裹住青年身体的一瞬间,仇或低着头借着衣服的遮掩,在林织的唇上亲了一口。
“那就等我,晚上陪你睡。”
仇警官把外套一拢,在车外站着了身体,关上了车门。
他没上车,还要处理一下后续的事情。
林织听着车门合上的那一声响,指尖捻着男人的外套衣角,唇齿间似乎还有着男人唇瓣碾压过的热意。
那些倦怠厌烦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散去,他弯了弯眼眸,柔软眼眸中泛着潋滟清波。
啧,到底谁陪谁睡?
回到局里后,林织被仇或安排在了他的工位上。
对于支队的人来说,他也算是个老熟人了,大家也不觉得奇怪,现在更重要的是案子。
案情会的白板上,又添了新的照片。
“死者刘小婉,女,二十一岁……”
毫无疑问,刘小婉是自杀的,无论是伤口鉴定还是记载她日渐崩溃的情绪的日记本,都在显示她为了寻求解脱而自我了结。
但她衣服上特地画上的白线,却透露了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并不简单。
拿回来的手机已经被格式化过,正在紧急进行数据还原。
刘小婉用的手机并不是最新的智能手机,所具备的软件功能也并不先进,所以手机上原本的数据很快就被复原了出来。
三个月前,刘小婉在本地论坛上遇见了一个id为夏的女网友,从每日频繁的聊天内容可以看出,刘小婉在日渐相处中已经把对方当成了精神慰藉。
祝长东:“女网友?”
事实上他们没办法断定小夏的性别,如果对方是一个高挑一点的短发女性也成立,他们假设小夏为男,是因为他的身高力量加上花园里大爷的目击,以及他对贴吧订花人的自称。
可小夏在这里自设为女,让他的性别更加具有疑点。
“我们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生活,我们现在住在这么小的房子里,只能找差不多的男人谈恋爱结婚,然后继续租房子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我们会生小孩,让生活更加窘迫,一边照顾小孩一边打工,日子一眼到头了。”
仇或面无表情地念着他挑选出来的聊天记录内容,从这里开始,小夏就开始进行自杀诱导了。
诱导一个成年人自杀,自然不是歌颂死亡的美妙,而是点明现实的残酷,让无法承受的对未来感到恐慌的人选择逃避。
聊天记录里刘小婉说:“活着好恶心。”
刘小婉一开始没有想要自杀,即使很痛苦,但大家好像都是这样活下来的。
一个人精神上的崩溃并不是一夕之间的事情,而是反复的挣扎,不断的向上爬又下坠。
刘小婉某一天在半夜睁眼,盯着马桶看,然后按下冲水键。
前一天她不小心被扣了工资,这一天早上因为舍不得钱,所以不得不吃了过期食品拉肚子的时候,她坐在马桶上一边哭着排泄一边吃着剩菜剩饭,因为一会儿还要赶一个小时通勤去上班,她必须要肚子里有食物保持体力。
但胃里的翻涌让她还没有冲走马桶里的东西的时候弯腰呕吐,在那一刻她发现了,她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在“好友”每日的精神诱导与话语输出下,在不停的精神崩溃,又重组又崩溃里,刘小婉做出了她的选择。
小夏和她约好自杀,以衣服上的三条线作为她们一同去往天国的约定之语。
这次的情况不需过多分析,仇或在案情会上有条不紊的下了命令,让各组负责自己追踪的事情。
他翻看着刘小婉的资料,突然之间发现了什么,立刻翻找着前两名被害人的资料。
三名受害者之间各不相同,生活圈子也不相同,这完全不符合连环杀手挑选猎物的方式,但他忽然发现了他们三个之间可能有一个共同点。
转换了农历与公历之后,仇或确定了猜想。
三名被害人之间唯一的共同点,竟然是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