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子湾是霖岽最脏最贫穷的“滚地龙”。
那些逃难到此的难民聚集在工厂附近的荒地、废墟,用几块竹片弯成弓形插入地里当房屋的框架,然后在上面铺上芦席的窝棚。
挂上一块草帘当门,里面除了睡觉,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边角的一处窝棚,四周到处都是杂草和野草,房顶上的芦席也到处都是窟窿,风一吹就会把它掀走,窝里全是漏风的地方。
一老者蜷缩在内紧紧用破旧的棉衣裹着瘦弱的身子,衣衫褴褛,面容憔悴。面前放着一个带有裂缝的碗,碗里剩了半碗粥。
自从上次之后,他便被人追捕,一路往北逃,却怎么也逃不出对方的掌控。
好不容易在这落了脚,歇口气,也不知能躲到几时。
端起地上的粥,缓缓送到嘴边,淡的没有一点味道。
而另一边的大阳街,车水马龙,歌舞升平,行人在街上熙熙攘攘地走着。
江小鱼今日身着男装,头戴报童帽,入了古香古色的祥瑞茶楼。
她径直上了二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招呼伙计要了壶茶水,慢慢啜饮,眼神时不时的往楼下看去。
而她出现的那一刻,有一双眼睛便一直盯着她。
这个人便是王强。
档案袋里是祥瑞茶楼的详细信息,据说很可能是敌人的情报据点。
他是来查探的,但此刻全然没了心思,只想赶紧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高大昌让他抓的那个女孩。
又上来一拨人,二楼没了位置,他们驻足在楼梯口左瞧右看。
王强适时起身相让,他悄无声息靠近江小鱼,“兄弟,拼个桌。”
总算来了,江小鱼掏出一个杯子给对方倒了杯茶,“请坐。”
近距离,越看越像,王强低头喝茶,冷了眸子。
见对方只喝茶不言语,江小鱼摸不准他的心思,也自顾喝茶。
任庆安电报里也不说清接头人的长相年纪,就一个地址一个暗号,外加一句对方认得她便没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人谁也不开口,一口接一口的喝茶。
“两位先生,店里新到了古树普洱,要不要来一杯试试?”伙计的到来打破了沉默,他抬高手里的长嘴茶壶,十分热情且熟练的推销。
灰袄黑帽,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却透出一股成熟老练。
“你这普洱产自哪里有什么好?”江小鱼饶有兴趣的询问。
“雾锁千树茶,云开万壑葱。香飘十里外,味酽一杯中。”他以沉着的音调,面带欢愉的朗读诗句。
“虽然听不懂,但是可以来一杯。”
伙计眉开眼笑,忙不迭的以左手托碗、布龙门阵、右手“掺茶”。
一支细嘴长近六十厘米的长嘴铜壶,在他手里挥洒自如,冲茶时茶嘴离杯口有大段距离,他却能将壶内滚水轻松倒进茶客杯中,没有溅出一滴水。
“好。”优美的身姿,行云流水的动作引得周围掌声响起,叫好声不断。
江小鱼端起茶碗,细细品尝,随即扬起一个笑容,“口感醇厚,茶香味浓,回味无穷。给我打包一斤等会带走。”
“好嘞。”
以技卖茶,酒楼的特色。
“给我来一杯尝尝。”
“我也要。”
“……”
顿时,人声鼎沸,叫嚷声不断。
王强自始至终只是静静的看着,不言不语。
约摸一刻钟,江小鱼喝完最后一杯茶水,起身整理了下衣服,便往楼下走。
她在前台拿上早已包装好的普洱茶,付完账便离开。
二楼窗户,王强摸索着茶杯,两眼直勾勾望着她离去的身影。
回到住处,江小鱼迅速解开绳索,打开纸包。
在黑漆漆的一堆茶叶中找出一截卷纸慢慢展开。
上面只有三个字,滩子湾。
翌日中午,江小鱼寻到此处,她是震惊且不可置信的。
天龙寨虽然穷,但温饱尚可,住宿也能够遮风挡雨。
而这里,用毛竹、芦席和篾片搭出一个半拱形的架子,地上铺块烂棉絮,就是一家人的住所。高度仅到成年男子的腰部,进进出出必须深弯腰。
夜里经常因为煤油灯打翻而爆发火灾,牵连周围几十家,相当不安全。
辗转几日,江小鱼确定了黑市老者的位置。
同样摸索到此处的还有卫威,但她比他快一步。
窝棚没有窗,只挂上一块草帘当门,江小鱼一把掀开。
强烈的光线让老者撇过头,眯了眼。
她瞧了眼四周,脏乱差,不堪入目,黑市响当当的人物如今混成这般模样,令人唏嘘。
“你是自己跟我走呢,还是让我绑着你再走。”江小鱼不想跟他废话,单刀直入。
“你是任庆安的人?”老者的声音略显嘶哑。
“难道你还得罪了其他人?”她问道。
老者不言,心中却是庆幸的。
那日原计划是等任庆安的人抓走唐沐心,他再回去。
谁知,待他回去,竟然差点中了埋伏。
对方很显然不是任庆安的人,略微推敲,他便知唐沐心没有被抓而是被人救走。
他身无分文,为了保命便只能东躲西藏。
他也想过去求助任庆安,奈何对方的势力超乎他的想象,只要他稍微一露痕迹便被围堵。
还好,今日找到他的是任庆安的人,也可以结束这非人的生活。
他假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带路吧。”
俩人出了滩子湾,拦了黄包车去往江小鱼的客栈。
王强在墙角郁闷的抽着烟,好端端的人怎么就不见了?
他去她的房间看过,行李都在。
可几天不见人影,他不免有些心慌。
好不容易逮住的鱼,要是跑了,下次就不好抓了。
黄包车在客栈停了下来,王强无意抬头一瞥。
竟然是她!
他扔掉烟头,示意暗处的人随时准备行动。
江小鱼带着换了崭新长衫夹袄的老者进入客栈,掌柜的在看见她的那一课愣了神,随即又恢复平静,笑脸相迎道,“小哥回来了。”
她一直是男人装扮,即使别人能看出她女儿身也不挑破。
如今这世道,女人喜爱中性打扮,或爱穿男装不是什么稀奇事。
“老板,还有房间吗?”她问道。
“有有有,您要多少都有。”他这几日提心吊胆,只想外面的人赶紧请走这尊大佛。
江小鱼眸子微转,环顾四周,老板今日很不对劲,过于殷勤和热络。
“先不急,我们出去吃个饭,晚点再回来。”
老板一听就慌了,“别啊,我这也有饭菜,我让厨房立马准备。”
“不了,我大伯第一次来北方,想吃地道的霖岽菜。”说完,转身就走。
老板送到门口,故意大声说道,“那您吃好喝好,房间我给您留着。”
江小鱼带着老者往人多的地方穿梭,王强等人穷追不舍。
天色渐暗,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对方人多自己还带个人不方便脱身。
没法,江小鱼只能跟老者分开走,她悄声告诉他一个地址,并警告他如若敢逃走,下次会直接取其性命。
老者过怕的了这种日子,也是不愿意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