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孕妇,我作为男人,一生也不会生育,随意处决有失偏颇。”
“说人话。”
“我是想杀了她,但我不想惹恼你。”
苏蔓野笑起来,“你是干了太多缺德事,想给咱们的孩子攒攒功德吧。”
“算是。”
拂雀看着正房随意打趣,又想起自己不敬的话,害怕得后退几步。
“我们这里容不下你了,拂雀,你想到哪里去?”
她呆呆地看着苏蔓野,抿着唇,小声道:“妾身想回家。”
“好,那……你回去吧。”
程烬玄扭头看着苏蔓野,“就这样?”
“嗯。”她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被父母卖进程家当升高加爵的筹码,有喜欢的人也不得善终,就这样吧,让她走自己选择的路。”
第二日,拂雀收拾行囊准备动身,静静地看着屋中堆叠的宝物。
小折抬起脸来,看不出拂雀的表情,只听见她淡淡的声音,“不要了,我人要走,程家的东西,一并还给他们吧。”
十二月初九,京城终于下了第一场雪。
“夫人。”予欢给苏蔓野端来暖手的汤婆子,“拂雀姑娘昨夜没了。”
“什么?”苏蔓野猛地抬头看向予欢。
“听闻她刚到娘家就被打断腿,又惊又惧之下,孩子掉了。”
“然后呢?”
“大夫说那腿好不了了,大抵孩子没掉干净,留下病根,疼痛难忍,昨夜,她在闺房中自缢而亡。”
”她断了腿呢,怎么自缢?怕不是被人杀了!”
“听小道消息说,的确是拂雀姑娘自己寻死的,她爬到桌子上,努力撑着脖子去够白绫,本来膝盖一顶是可以掉下来的,她有无数次的机会自救,但她没有。”
“她家里人呢?”
“家里人嫌她丢人和戏子私通,秘不发丧,拿条小被褥裹着人下葬去了,连个正儿八经的棺椁也没有。”
苏蔓野披着黑狐绒的大氅,静坐良久,将汤婆子放在桌案上。
“夫人要到哪里去?”
“我去送送她吧。”
她把本属于拂雀的赏赐统统带回拂雀的母家。
众人欢欢喜喜地迎她进去。
有了钱财,一切都好办。
城北的棺材铺里有现成的棺材,趁着拂雀的尸骨未凉,敛进棺材里,静悄悄地抬到郊外寻片地方,也算是葬下了。
苏蔓野静静地跟在队伍后面,陪拂雀走了长长的一段山路,看见前面拂雀的弟弟被母亲抱在怀中,小口地嘬着糖葫芦。
他的眼神干净明亮,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拂雀就已经纳进程家,二人也再未见面。
“娘,里面躺着的是谁啊?”
“是你阿姊。”
“她为什么躺在里面,不跟我说话呢?”
“她要去很远的地方,为了节省力气,所以才不说话的。”
“他们都说阿姊活该死掉了!”
“小宝,你阿姊糊涂,做了错事,爹爹要罚她,娘拦不住,但她不是坏姐姐,不是坏姑娘,她很疼你的,每年都会托人带糖给你。”
“她不是坏姐姐,糖好吃……”
“小宝,你听娘说,等娘死了,你一定要年年来这里看你姐姐,她怕寂寞,一定要有人陪着她。”
小孩不懂大人为什么哭,只得笨拙地把糖葫芦塞她嘴里。
长长的送丧队伍中,所有人都身着缟素,面无表情。
只有母亲在默默地流眼泪。
予欢扭头去看苏蔓野,才惊觉她也哭了。
为什么呢?
她这样问。
苏蔓野摇摇头,抹干净泪,她说:“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把她扣在程家,可能,她不会死。”
“夫人是在自责么?”
“算是吧。”
“夫人不必自责,”予欢大胆地伸手抹干净她眼角的泪,“那些真正把她逼死的人还在自诩正义,夫人的仁慈更不该成为背负恶名的枷锁。”
“这是什么意思?”
“您瞧,私通者正怪罪她勾引诱惑,打人者正沾沾自喜坚守道德,吃人的这一切都在笑,为何您要哭泣呢?”
“予欢,前些日子越剧班的人被赶出程府,最小的那个丫头就告诉我,其实拂雀和丰群玉是青梅竹马,虽然丰群玉总有些不着调的地方,但是拂雀小时候每一次挨打,他都会走很远的路去买烧鸡安慰她,那时候许多人骂他戏子,他也忍着,下一次还去买。”
“奴婢觉得,他最爱的还是自己。”
予欢看着苏蔓野,她的表情灰暗,“你说,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却因为女性的不守节而倍感耻辱?”
予欢没有接触过更多的男人,她不了解这些,只得摇摇头,“夫人觉得拂雀姑娘没有错吗?”
“她当然有错,教唆杀人,机关算尽,条条件件都是错,可她却独独死在这罪不该死的守节上面。”
“他们不在乎有没有人受伤死去,他们只在乎女人的裤裆。”
用过晚膳,予欢偷偷摸摸进门来,给苏蔓野递了一封信,把身子压低,“夫人,这封书信少爷还不知,若您想去见的话,明日酉时,予喜会在侧门处等您。”
她点点头,拿切果仁的刀拆开信封,魏清尘想要见她,在明日夜里。
就着火光把信纸烧了,她心绪不宁,先是倚在桌沿看书,后又趴在床榻上,听见程烬玄从门外走进来的声音,更是整个人埋进被褥中,佯装已经熟睡。
她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他已及冠多时,本就身负重任又如履薄冰,寻个世家里身世清白的女子成家是最好不过的,他执着于她,很多时候她并非从他的眼中看出爱慕,只有驰骋的野心。
身旁的人侧躺下来,胳膊搭在她腰间,小声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依偎着也要睡下。
苏蔓野慢慢地转过身去,将头靠在他的臂弯:“程烬玄。”
他听见她的声音,弓起身子就笑起来,眼睛不用点灯都能看见光亮。
“我有话跟你说。”
“嗯,你说。”他嘴里含糊不清,想要拥上前亲吻。
苏蔓野看着他毫无防备地拥抱,像个孩子一般把头倚过来,心里想的却是他从前疯魔的样子。
满眼都是凌厉的凶恶,她明白自己不能那么自私和任性,她不想再把他给弄疯。
“我想去见魏清尘。”
话音一落,风从二人之间撑起的被褥里窜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