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梨带着予欢在苏家的宅子里疾走。
“里面一团乱,你们赶紧想法子把二小姐带走吧。”皎梨看着予欢,“你带人来没有?”
予欢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苏蔓野怀有身孕,一直出血,这个孩子本就很可能保不住。
保不住是其次,她的体质极差,受不起这样的折磨。
予欢点点头,对皎梨道:“去向侧门的马车处。”
皎梨看着程烬玄从马车上下来,瞳孔紧缩,飞快地窜入宅院内。
“他不能进去!”
程烬玄只瞥了她一眼,“带路。”
“奴婢不能带外人进去!”
皎梨还在心有余悸曾经被抓的事情,程烬玄已经没有心思跟她在这里纠缠,转头看向予欢,“记不记得路?”
“奴婢记得。”
予欢极快地点头,轻推一把皎梨。
“我在这儿从未见过你,今日之事是程家的主意,你走吧,我们会找时间感谢你的。”
说完,他们不管不顾地去向正院。
程烬玄的心里一直在跳,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有种直觉,情况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差。
手心覆上一层薄汗,甚至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准到他痛恨自己的直觉。
予欢和程烬玄走进屋门时,正正地看见苏展风用尽十成的力将苏蔓野甩下台阶,她一时不稳,从六阶高台上滚落下去,狠狠地摔到阶底,在地面滚了两圈,一动不动。
身下,血液涌出,刺目的红色汇成一滩。
苏清鸢尖锐的尖叫盘绕不停,她跌跌撞撞、半摔半走,终于挪到苏蔓野身边。
她趴在她耳边,泪流满面,小声地一直唤着,“小蔓、小蔓,你醒醒别吓我……”
她好像已经死去,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做不了任何反应。
予欢近乎一瞬间反应过来,冒着大不敬之罪紧紧拉着濒临崩溃边缘的程烬玄,提醒他,“先救夫人要紧!”
程烬玄脑子发白,越是在这样的关头越冷静,他拉开予欢的手,飞奔到苏蔓野身边将她打横抱起。
苏清鸢紧紧地拉着她垂下的手,跟他说道:“去我那里!皎梨!请府中大夫!”
苏蔓野的脸色煞白,不知到底伤到何处。
府里的三两大夫开始施针,程烬玄命予欢守在门口,独自一人,阴沉着脸,走出屋门。
予欢心中一直狂跳,她伸手挡着程烬玄的去路:“少爷,不可胡来……”
程烬玄没有说话。
阿澜站在门口,喘着粗气和他回报,“已将苏府围住。”
程烬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眉头也未紧皱。
阿澜拉着程烬玄的手,他想告诉他,他今天一旦做出这些事,一切都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真正的战争,会从这一天开始。
程烬玄将阿澜的手拉开,语气冷静,“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穿过长长的幽廊,走进昏暗的大堂。
环视一圈,远处的碎瓷片上仍留血迹,台阶下,一大滩血聚成湖泊。
苏岩一见他进门,大声喊道:“来人!将这竖子赶出去!”
章怀慈躲在苏岩的怀中瑟瑟发抖,不敢多看。
“岳父大人唤谁?”
程烬玄走到那滩血旁边,抬起头,直视高台上的苏岩。
“门口的守卫么?”
分明站在低处看向高台上的人,可不知为何,他身上竟生出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感。
“他誓死不从,杀我一将,现如今,已经人头落地了。”
程烬玄的声音从喉腔中发出,拟着落地声,“哐啷,掉了。”
章怀慈被吓得肩膀一抖,尽可能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程烬玄转头看向一边的苏展风,慢慢地走上高台。
“好久不见。”
苏展风只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威压,他紧绷后背,后退两步。
“姓程的,你疯了吗?私闯苏府,今日之事,程家必给你陪葬。”
程烬玄压根不听他在说什么,看着他的右手,“刚刚你是用这只手推蔓蔓的吧。”
不是疑问,是肯定。
苏展风霎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又后退几步,退无可退,撞到大柱。
“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声音颤抖,自不成句。
“不要过来,我跟你说不要过来!”虚张声势,满头大汗。
程烬玄慢慢地从腰间把那只玄铁剑拉出来,“开刃后,它还未见过血光。”
“求求你,啊,求求你,我们有话好好说,不要,不要……”
“不要靠近我……”
“你到底想干……啊啊啊啊!”
苏展风来不及藏起他的右臂,害怕的话说到一半,程烬玄左手持剑,猛地挥向他。
当啷、当啷。
苏展风看着自己的右臂从台阶上滚落下去,掉在刚刚苏蔓野留下的那滩血里。
他刺耳的尖叫直冲房梁,吓得瘫坐在地上张大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侧手臂。
血液顺着台阶继续往下流,聚成窄溪。
恰时不知是谁往屋内丢进一颗人头。
咕噜咕噜。
是苏家守卫的头颅。
滚在正中间,停立不动。
屋里乱成一团,所有的丫鬟小厮们四处乱窜,惊声尖叫。
章怀慈“啊”地一声被吓得昏死过去,瘫软在地上。
程烬玄将剑插回剑鞘,回过身,唤了一声,“岳父大人。”
“你,你要做什么,你……”
苏岩永远正经严肃的面容终于出现皲裂,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害怕。
程烬玄的脸上被溅射的血滴染红了下半张脸。
“岳父,我一直不想让蔓蔓回到这里,因为我知道,你们对她,都不好。”
“可是她断不了这该死的亲缘关系,不肯听我的。”
“我和蔓蔓是夫妻,我即是她,她即是我,您……”
程烬玄一句话没说完,予欢扶着苏蔓野,从屋外走进来。
“程烬玄。”
她虚弱地唤了一声。
“予欢。”他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予欢。
“少夫人执意要来,自己拔掉所有的针。”
程烬玄放弃和苏岩对峙,飞快地从台阶上走下来,想要将苏蔓野抱起来。
屋内乱成一锅粥,混乱中,苏蔓野静静地和苏岩对望。
她站在那儿,看着看着,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来。
“蔓蔓!”程烬玄上前两步,竟被予欢拦住。
她动作很缓慢地将自己发间的金银珠钗摘下,满头的青丝不着片饰,瀑布般洒落。
“爹爹。”声音虚弱地将将要听不清。
“十岁那年,先生讲了个故事给我听。”
唇色苍白,她却仍坚持讲下去,“哪吒小儿犯错,忍痛将自己的肉身千刀万剐,这一生的债,便算是偿清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这一身的罪孽,只有这样,才还的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