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想必也就是那次他突然发疯,自己把药吞了,蒙着她的眼睛。
从斗兽场回来后她一直觉得下腹不适,原来是太过心惊,点滴出血,胎象不稳。
“夫人不打算和少爷说么?”
予欢见她似有心事,追问道。
“我不打算要这个孩子。”苏蔓野将手轻轻放在肚皮上,搭着予欢的手背,“请求你,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还未来到的喜悦冲刷干净,予欢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我觉得生命就是苦厄。”苏蔓野站起身,将手搭在窗棂上,迎着光,转过身看着予欢,“我和他,能带给这个孩子什么呢?无尽的贪欲、争斗,不休不止的算计、阴谋,或者,是永远都在祈求的安宁和永不可得的自由。”
“夫人?”
“如果他生下来注定要卷入这场闹剧,那么不再带一个生命来受苦,是我难得做的善事。”
予欢看着她的眼睛,惊觉一颗一颗黄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掉落,砸在雕花的窗子上。
“予欢,小时候我在苏家,别人都叫我野种、草婢,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厌恶这样的称呼,可是现在,我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一棵枯草。”
“随风摇曳,永无止歇,任何困难都可以摧毁我,我再从泥土里生出修复自己的力量,好像就因为命贱,所以旁人不在乎你的磨难。”
“可是夫人,程家钟鸣鼎食,小少爷一定能活得很好。”
苏蔓野摇摇头,将眼泪抹去,“可是我觉得,程烬玄从小到大都活得不快乐。”
予欢无言以对。
予欢见过他最原本的样子,在没有遇到夫人之前,自残、自戕,厌恶所有人、所有事。
外壳是副空空的皮囊,里面流着黑色的脓水,任由它腐烂生疮。
他的的确确不快乐,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开心过。
世人谩骂、诋毁,为人鹰犬,受人驱使,就连夜里也尽是噩梦。
予欢看着自己粗糙的手腕,郑重地点点头,“好,夫人,您不想要,予欢就守口如瓶,什么时候拿掉,您知会奴婢一声,一切都给您备下。”
苏蔓野看着地面良久,转过身,将手搭在窗沿上,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秋风瑟瑟,草木枯黄。
大夫人将府中女眷请到大堂中,左面是白瑜、沙筱,右侧坐着拂雀。
她的肚子已经有一点突起,尚不很显眼。
苏蔓野好奇地转头问予欢:“月晚呢?她去哪儿了?”
予欢伏在她耳侧,“二夫人总是生气,一直闭门不见客。”
“这样。”苏蔓野交代予欢,“你去我那儿取些金银珠宝给她送去,这些日子有些忽视她。”
予欢虽不赞同,倒也没说什么。
“今日唤大家前来,是为一事。”大夫人见众人到齐,命人给坐着的各位看茶。
她的贴身丫鬟翠微命一旁听令的女侍给众人分发帖子,上头写着拂雀孩子大致的出生日期。
苏蔓野看了一眼,拿帖子遮着下半张脸,偷瞥拂雀的表情。
她的脸上青青白白,牙关紧咬。
按进门那日算起如今两个多月,实则已经三月过半,近四个月。
她必得找出一个早产的理由来。
“大家也拿到帖子,我母家是信佛的人,我虽无甚想法,却也想为这孩子求个平安顺遂,若是得空,年关将近,各位一同去上香祈福。”
“是。”众人老老实实地应和着,大夫人威势不弱,无人敢闹。
“还有一事。”大夫人将帖子递还给翠微,双手交叠搭在腿上。
“拂雀。”
听见大夫人呼唤,拂雀很快走到堂正中。
“你是个好福气的,一进门就怀上孩子,我儿又喜爱你。”
苏蔓野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她们二人瞧。
“程家不是苛待妾室的主家,你怀的,是长孙,自该庆贺一番。”
拂雀欢欣鼓舞地道谢,听见大夫人继续开口道:“等你生下这孩儿,以我作保,抬你平妻之位。”
说罢,大夫人没有看向拂雀,反倒是看着苏蔓野。
苏蔓野走下座位,颔首道:“娘说的是,妾没有二意。”
大夫人见她还算识大体,没有多加刁难,拂雀欢欢喜喜又得了一堆赏赐,像是龙灯般排成长长的一条,抬进她的院里。
“予欢,在想什么?”
回去的路上,苏蔓野见予欢心事重重,笑问。
“明明夫人怀的才是长孙,倒让她占尽便宜。”
想来是阿澜和予欢交代实情,她不在意地转头,眯着眼睛看向屋檐,“一些珍宝首饰,从前没有,如今倒也不是很在意。”
予欢又问,“夫人和少爷真打算认下这个孩子?”
“他想给我,我不想要,事已至此,生下来吧。”
她想得豁达,可抬平妻的消息传到苏府,苏岩面色铁青。
章怀慈气得咒骂不停,被苏岩呵止住口舌。
苏清鸢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二人的神色,心中不断为苏蔓野祈祷。
小蔓,不要回来,他们会打死你的。
不出所料,不久后苏府的管家来帖请省亲,说是大夫人胸口不适,要苏蔓野贴身侍奉。
晚些时候,程烬玄阴沉着脸色从外头走进来,苏蔓野看着他,“怎么又不高兴?”
“我娘今日叫你们前去,是为那破事?”
苏蔓野点点头,不在意地端起茶碗喝茶,“不过是抬平妻,随她们去吧。”
“我不同意!”他别过脸,“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自会去解决,我娘若是真要她入我籍册,我们自此搬到江南去,再不回来。”
“你是小朋友么?这样闹别扭?”苏蔓野笑起来,顺着他的炸毛,“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都不在意,你气什么呢?”
程烬玄不回答,转身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咕咚咕咚喝茶。
“对了,我爹让我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