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谁也没再言语,只有程烬玄将右手伸起来,宽大的掌心包裹着她的脸颊,默默擦干净她滴落下来的泪。
“他竟然没死?”拂雀忍不住大声问身边的侍女,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捂着嘴,左右看看,发觉四下无人才放下手,吐出一口气。
“是呢,原来要上场的是垠州司马家的小公子,本来都说是生还无望的,没曾想……”
侍女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圣上该是会赏的吧?”
“是,上头那位得知此事大喜,忙派人去唤人入账听回话。”
“那他也去了?”
“没有,”侍女伏在她耳边道,“说是下场就把衣裳换了,司马家的小公子进营帐去了,听说跟着鸡犬升天,全家要入京谋官了呢!”
“也不怕这事情败露。”
“谁会说呢,垠州司马家白捡着这个漏,怎么可能会给别人知道去?”
拂雀皱皱眉:“他既不是想要赏赐,又去做这九死一生的事情干什么?”
侍女不知道。
又听见拂雀问:“那大夫人呢,也不去接她的儿?”
“老夫人早哭晕过去了,”侍女嘴上飞快,“老爷气得连去也不肯去,叫家里人都不许去看他,现下也不知安宁些没有。”
拂雀稍稍安心,问:“那谁接他去了?”
“是少夫人,咱院儿里的人从那刚回来,说是看到他们俩走在路上。”
拂雀摆摆手,侍女极有眼力见儿地给她看茶,“主儿也得担心担心少夫人这样殷勤地伺候着,难说少爷不会落入温柔乡。”
拂雀抿了一口茶,觉得有些味淡清寡,推到远处去。
“换那贡茶来,怎么还这样抠抠搜搜的,你们跟着我,什么好东西没有?”
拂雀的脸上不再是从前的小心翼翼,颇有些得意。
侍女很快为她进壶新茶,一入口茶香四溢,她的眉眼这才舒展。
“小折,大可不必担心这个,少爷与她无非是高门望族间的联姻,你瞧她那性子,月晚那浪蹄子把人带走她也不生气,是个没装水的闷葫芦呢。”
小折将心思藏进肚子里,笑道:“可不,这一个月,也没到她那儿去。”
“一个废物,只是长副无用的好皮囊,肚皮不争气,嘴巴也不够甜的,谁会喜欢?”
“不足为惧。”拂雀轻嗤一声,看着窗户外的景象。
“可是主子,肚子里这个孩子……”
拂雀将她的手拍开,一抬眼,眼神冷津津的,“这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你必得想到办法找到那个唱戏的,把他……”
她的声音放低,做割喉的动作,“杀了,不必带回来。”
“醒了?”
屋外的小雀叽叽喳喳叫着。
“嗯。”苏蔓野抹一把眼睛,伸手去抚摸后腰,“都破了。”
程烬玄凑上来,亲亲她还没张开的眼睛。
“疼不疼?”
苏蔓野慢慢睁开眼睛,昨晚的一切历历在目。
第一次眼看着天亮起来,她哭着求饶,被狠狠地咬了一下锁骨。
一道齿痕清晰。
“你是狗吗?”她抽痛地牵起唇角,“竟然咬我?”
“兴奋。”程烬玄偏过身,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苏蔓野听见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沉着有力。
“昨晚舒服吗?”他兴致勃勃地问。
“不。”
“骗人,明明你也享受到了。”他得意洋洋。
“姓程的,你那两房妾室真的没跟你说过,你的活很臭吗?”
程烬玄的表情凝固,“什么?”
“真的很臭,亲的时候磕牙,找半天找不到路,兴奋起来还到处嗅,嗅完舔舔,真的很像狗。”
程烬玄:“……”
看到把人给说沉默了,苏蔓野给颗甜枣,“好在,不像从前那样横冲直撞。”
“我一会儿就去学,”他咬牙切齿,“今夜也给我。”
“才不。”
他整个人扑过来,“要练习才会有进步。”
苏蔓野抬腿就要踹他,结果不小心撞到脚踝,疼得皱起眉头“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程烬玄猛地神色一变,紧张起来,“伤到哪里?给我看看。”
“不要!”
她抬腿就要把他踢下榻子,他更快一步按着脚腕。
明明是骨血交融的亲密,却还是忍不住激出泪水,她把被褥拉过来捂着脸,勉强叫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浑身通红得像颗虾子。
程烬玄长吁一口气,紧紧抱着,“还好,还好没伤着。”
她把眼睛微微睁开,看见程烬玄满脸的冷汗,紧张得连唇色都发紫。
这是他第一次赖在床榻上不肯下去,往常他总是起得很早。
苏蔓野懒洋洋地躺在那里,发觉被抱得有些紧,伸手就抵着他的腹部不让他靠近。
“热,离我远点。”
突然发现手下触觉有些不对,不知什么东西硌着手,像是条盘绕扭曲的蚯蚓。
她疑惑地往后挪开,掀开被褥。
两道极其可怖的伤疤在腹部形成一个巨大的十字形状,每一道疤都有两根筷子长短。
两条伤疤狰狞丑陋,仿佛当初受伤时滑开皮肤,剖出五脏,每一条都是来索命的。
她一时之间如五雷轰顶,脑袋空白,根本想不到他身上会有这样的刀疤。
他父亲是圣上亲臣,当朝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无上荣光。
他的母亲,前朝忠臣之嫡女,祖上既有从龙之功,也有平疆封王之耀,可谓满门贵胄。
谁敢这样伤他?甚至想要他的命?
苏蔓野抿着唇,慢慢地抬起眼与他对视。
程烬玄伸手将她的眼睛捂上,声音低沉,“害怕就别看了,我把衣裳穿起来。”
“程烬玄……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疤?”她伸手抓住他捂着眼睛的那只手。
“是圣上做的吗?”
“不是。”
“那是谁?”
“我自己。”
“你自己?”
苏蔓野猛地将他捂住眼睛的手扯下,满脸地不解,“你想要杀掉自己?”
“是啊。”
他笑起来,回答得倒坦然。
“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他笑了笑,笑容未达眼底,“四年前。”
“是……你知道自己是替身的时候?”
苏蔓野隔着绸缎,轻轻触碰他的伤疤。
似乎当初愈合得并不好,溃烂严重,在伤口处形成宽达半个指节的口子。
她想象不到那时他该有多痛。
程烬玄的声音低得像是一缕似有若无的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