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守心,三星连线,赤红如血。”
她用手指去摩挲图上的圆点,“小蔓,你的第一声啼哭,伴随着三星连珠,大恶大凶。”
“荧惑守心是什么?”苏蔓野不解。
“威胁迫近,大火徘徊,那夜生者——”
“主帝死丧。”
“小蔓,你的天命,是紫薇星陨。”
那天夜里出生的孩子,天生就带着克死君王的命。
苏蔓野觉得可笑,“我不信这些东西。”
“你信不信无妨,有人信了,就是真的。”
苏清鸢回到屋里,把图卷起来,放在火上,看着火舌舔着那张纸。
俄顷火光漫布,照亮一整间屋子。
“老嬷嬷告诉我,那天夜里,宫中的钦天监大惊,荧惑星太凶直冲紫微星,夜晚出生的孩子无一例外都被以各种理由杀害,可是火星仍旧留宿十五日不去,直到最后骤然消失。”
苏清鸢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换句话说——”
“十五天还没有被发现者,即为真正的荧惑星。”
“可是苏家早已被巡查千百遍,不可能有所遗漏。”
“所以……那天夜里,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苏蔓野看着火光中苏清鸢的脸,映着光,竟然慢慢、慢慢地扬起一个笑容。
“我带你去见我巫祝吧,他说过,他想见你。”
第二日,天刚刚擦亮,程家派人来接外嫁的女儿,却被告知不在府中。
程烬玄向予喜递去消息,盯梢的人称已失联。
苏清鸢带着她们主仆二人趁夜赶往占星楼,一个人在大厅中等候。
说是占星楼,也不过是个半山腰坛,占地颇大,只有一个主殿,名叫落日。
马车骨碌碌行到落日殿,甫一抬眼,瞧见殿内墙壁上是玄青色的一整面墙,上头用泛着光的粉末缀了漫天的星宿,就好似夜晚星空。
殿内的占星师迎上来,问她来所为何事。
苏蔓野歪着脑袋,语气故作柔和:“不若,师傅替我占一卦,看看我来所为何事。”
那占星师傅笑着摇摇头,开口道:“这儿不是算命的地方,姑娘是来错了。”
予喜脾气爆,见他要赶苏蔓野,前进一步就要争执。
苏蔓野拦住,道:“师傅,占星既不是算命,缘何定人生死?”
他听见苏蔓野说完,笑了起来,“若是姑娘想来问问自己的宿命,随我来便是。”
走过大殿,沿着一条昏暗的小走廊往更深处去。
予喜手中握紧佩剑,那师傅一身黑色长袍看不清到底有无武器。
苏蔓野与他隔着三个人左右的距离,后背紧紧贴住予喜。
走了好一会儿,师傅在前面连个脚步声也无,忽然开口道:“苏姑娘,你很聪明。”
“只是,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静静地补充。
他带苏蔓野与予喜到了一间很窄的房间里,屋内重重叠叠的旧书、古书堆到屋顶。
屋子里连个下脚的地方也难找,木制的地板吱呀作响,封闭的小屋内没有开窗,只有一盏悠悠烛灯。
在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个铜制的暗赤色矮案。
案上摆着一幅已经绘好的星宿图,师傅将黑色长袍的帽子掀下去,袍下是个青年人。
眉目寡素,唇色清白,整张脸白得好像瓷器,不像活人。
他见苏蔓野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笑,整个五官忽而灵动起来,“姑娘,请。”
说完,他自顾跪到矮案的一边,垂下长长的睫毛开始摆弄矮案上的星宿图。
予喜察觉不好,拿出剑想要威胁他,苏蔓野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对她道:“门口等我。”
“少夫人。”
予喜急得就要带苏蔓野走,被她摇了摇头拒绝,强硬地将她推出去。
予喜将剑从剑鞘中抽出来,威胁似的扬了一下,收回鞘内,退出屋子,将摇摇欲坠的木门带上。
苏蔓野跪坐在矮案的另一侧,低着头去看他摆着手中的晶石,是在模拟闪光的星星。
那人微微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他的手指也白得可怕,像是死去很久的人那样。
“师傅?”苏蔓野歪着头,开口唤道。
“苏姑娘。”
他好像是茅塞顿开,忽然解开困扰他许久的问题,眉宇间淡淡的疑惑散去,抬起头看着苏蔓野,笑容清浅,道,“很早之前,我就想见你。”
“见我?”
“是啊,”他敲着桌沿,笑容淡淡的,“苏小越,你在我臂弯里长大的,竟也忘记我了。”
“你到底是谁?”她按着矮桌,皱着眉问。
“十九年前,我奉师傅的指令,把你从苏家带走。”
晴空万里无云。
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伴随着一串鸦声自天空飞过。
“老爷,夫人生了,生了个……”老嬷嬷双手淌血,欲言又止。
“快说!”
“生了个千金。”
苏岩的心一下子沉到腹腔里去,又很快地提上来,“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是男是女?”
老嬷嬷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道:“还未出生,不知呢!”
“再去!”
苏府内的下人们行色匆匆,这是正堂生产的大日子,谁也不敢怠慢。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腹中那胎还未下来,懂医的产婆嘀嘀咕咕,老嬷嬷凑上去听,她说的是:“怕是不好、怕是不好……”
产房内,侍奉的下人们皆汗如雨下,有胆小的丫鬟竟吓得哭起来。
章怀慈痛苦地紧紧咬住布,产婆不叫卸力,她不敢放松。
那产婆头上都是豆大的汗滴,两个时辰过去,产房内只有脚步声清晰。
屋外的大夫忙喊道:“参汤、参汤煨好了没有?”
有经验的老嬷嬷早已预料到,这胎怕已是死了,产婆和大夫只想稳住产妇的命,不想担负责任。
章怀慈一连喝了三碗参汤,终于痛苦地哀嚎出声,屋外的苏岩听见,焦虑急躁地走来走去,坐不安稳。
日沉西山,还未黑透,紫薇垣大亮,苏岩吓得后退几步,忙让下人们堵住进出口,祈祷不生异象。
事不随人愿,忽而一丛流星跃入紫薇,星光黯淡,屋内传出一声哀哭。
章怀慈大声地叫喊道:“老爷、老爷,妾疼得遭不住,要先您而去了!”
苏岩急得忙拉着老大夫的手,“大夫,大夫您再想想法子,这孩儿生不下来,断不可叫我夫人也无了!”
老大夫擦着虚汗,只顾叹气。
说话间,赤星大亮,三星成线,彻响的婴童嚎哭顿时从屋里传出来。
老嬷嬷顾不上满身是血,抱着襁褓冲出去,满脸欢喜,“老爷、老爷,生了生了,还活……”
一句话未说完,她看见苏岩的头顶,紫薇黯淡,荧惑赤红,发着亮光,直冲紫薇垣而去。
苏岩一时间脑袋空白,指着那个襁褓,“快、快抱回去。”
老嬷嬷抱着那个呜呜大哭的婴孩,一句“这孩子真是坚强”也说不出口。
苏岩还算是保持冷静,将屋内众人困于院中,命人掐死那个异象而生的孩子。
章怀慈已经晕死过去,做不了主,那些下人们没有杀过人,浑身颤抖,有人在墙角嘤嘤哭泣。
老嬷嬷手心皆是汗,看着满脸通红的婴儿,怎么也下不去手。
她费尽全力来这凡世一遭,还未见过星星,星星便已阻她千万。
老嬷颤抖着说:“我们,我们将她扔到河岸边,若是死了,是她的造化,若有人捡去,也不是我们的孽障。”
屋内的众人不做声,默许她做这件事,那老嬷嬷抱着襁褓,穿过长廊,将她放在菡萏园中。
她想着,明日若是没死,就偷偷抱回来。
人还未回到正院,便听见墙外训练有素的官兵在大声嚷嚷些什么,细听竟是:“找!仔细找!格杀勿论!”
苏家的大门被冲开,带着甲胄的卫兵在苏府内上上下下地搜查起来。
浑仪监的主簿指着院内:“就是落这儿了,找!”
苏岩忙冷脸上前,见圣上御帖只得跪下接住,任人将苏府翻了个底朝天。
“东南角是什么?”主簿叉腰盘问。
“是、是菡萏园,后院荷花池。”
老嬷脸上黄豆大的汗珠滴落,她心里想着,完了,苏家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