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野来不及反应,几乎同一瞬间程烬玄猛地撑起身子扑过来。
狐狸眼睛里也是错愕,也是惊惧。
他下意识地将她拥入怀中在地上翻滚两圈。
伶人手中的剑来不及收回,没入刚刚他们坐着的地板之上,足有三寸深。
破风声在苏蔓野耳侧,近在咫尺。
不知从哪儿响起一声尖叫,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叫。
电光火石间她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近乎本能地抱住他,极快地说道:“相信我。”
那杀手再次扑过来,她用尽全力推开他,转身要往窗口跳下去。
程烬玄的瞬间瞳孔紧缩,在她翻身而下的最后一刻用力抱紧。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起来,他不会水。
苏蔓野只得看着面前的人有如一只大型野兽一般扑向她。
踏上窗棱的那一刻,将手伸进小布袋子里。
在坠下去的瞬间,一只手抱住他,一只手伸到腰间。
在翻落下去的风中,抓出一大把金纸,伸手一扬,漫天的金纸飘散,仿佛冬日飘雪。
很多很多年以后,苏蔓野仍然会在梦中想起今日。
很多记忆都变得支离破碎,只有他毫不犹豫地随她跳入这不知深浅的江水之中。
本该是媚情流转的眼波中,坚定如磐石的力量在她的回忆里闪闪发光。
在那一瞬间篆刻在她的灵魂里,再也不可剥离。
澄黄的烛灯下金纸熠熠生辉,宛如一场盛大的死亡庆典。
耳边是急速下落划破空气的声音。
当然,还有一句话苏蔓野憋在喉口没敢说。
被你这么一大坨不会水的老家伙紧紧抱住,给爷的逃跑造成多大的麻烦啊,干!
“砰——”
他们一同跌入江水之中。
借着水面的盈光,苏蔓野看见入水的那一刻,他的脸色平静得仿佛今天的月色。
远处的游船上炸开,人们杂乱地吼着:“金纸!金纸!”
人群嘈杂繁乱,几乎所有的人都涌出来看漫天飞舞的金纸。
有人尖叫、喝彩,有人急如沸油。
直到第一个人“扑通”跳入江中捞薄薄的金纸,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会水的人通通跳进这冰凉的江水中,场面像是沸锅煮饺。
水中沸腾,无人顾及他们是否在水中潜伏。
苏蔓野看准时机,拼尽全力往岸边划过去,程烬玄不会水,却努力借着水浮不给她增添负担。
只在她耳边道:“三个跳下,船头两个,船尾一个,没有看到我们,正在人群里找。”
苏蔓野尽力将他带到隐在黑暗中的乌篷船边。
用力一撑把自己带上去,伸手将程烬玄也拉进乌篷船之内。
她趴在他宽阔的胸膛,大口大口地呼吸。
程烬玄坐起身,压低声音交代她:“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程他便要转身出去。
苏蔓野伸手拉住他,胸腔生疼,“程烬玄,你的那把羊皮匕首呢?给我。”
四周寂静,程烬玄一瞬间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不许去。”
苏蔓野不理会,拉着他的外裳站起来。
立在摇晃的乌篷船内,伸手在他的胸口处摸索。
程烬玄控制她的手,却被更快地抽出羊皮匕首,后退一步,躲了过去。
苏蔓野借着月光,看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程烬玄从后面极快地拥上来,声音又急又气,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坚定,“不行!”
他的发丝滴滴答答地落着水,双眼满是血丝,嘴唇颤抖。
苏蔓野强制地掰开他的束缚,纠缠间两个人一同跌落在乌蓬船内。
“程烬玄,嫁给你之前,苏家的嬷嬷和我说,女人一定要乖顺,要做依附夫家的菟丝子花,这样,才会长长久久。”
“可是,先生告诉我,默默无闻的菟丝子花,其实,才是凶手。”
“如果我和他之间有一个人必须要死,那么对不起……”
“我会主动出击,杀掉他。”
苏蔓野将外披的罩纱脱下,长长的裙摆使力撕至膝盖处,系在脚踝上。
多余的细纱统统撕掉,抽出那羊皮的刀鞘,递回给他,尽可能快地与他交代。
“程烬玄,你相信我,我是水里长大的,一千次、一万次差点死在水里,最后都活了下来。”
“这世间还没有人能在水里杀掉我,给我一盏茶的时间。”
“不行。”
程烬玄满脸的水映着月亮的清晖,一行又一行,他固执地伸手拦她,“我不许你去。”
二人在船内推拒,程烬玄见她倔强如此,伸手要禁锢她。
“你再动我,我死给你看!”
他的手好像被烫了一样极快地缩回去不敢动她,只是反反复复地说着,“苏蔓野,你不要去。”
他来来回回只有这一句话,眼睛里全都是恐惧。
他或许固执地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惨死在他面前,连全尸也留不下。
她没有见过这样脆弱的程烬玄,心中生出心疼来,伸手极快地拥抱他一下。
“我不会死的,我的生命是野草,折而不屈,永远不会枯萎。”
说完,她转身出了乌篷船,用嘴叼住那把匕首的刀背,回身望了他一眼。
他僵直在原地。
好像被遗落在野外,随时会被吃掉的小兽。
水珠在他的眼尾闪着细碎的光,那一瞬间,苏蔓野竟然在想那到底是眼泪还是江水。
唇角的翕动好像在说什么,在她跃入水中的一霎那,猛然看懂了。
他说,“求求你,别丢下我。”
“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