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飏这一通算下来,骆思恭彻底傻了眼。
对于建奴的八旗制度,他也是有所了解,但是没想到一旗竟然有七千五百人,因为按照努尔哈赤上报大明的文书来看,一旗只有两千人而已,八旗也只有一万六千人,再加上一些老弱,大明估计建奴此次最多能动员三万兵力,所以大明此次出兵十万,还算是有的放矢。
可殊不知,建奴是全民皆兵的体制,那一万六千八旗军只是他的脱产军队,也是他每次拉出去砍人的军队数量,但是那些平时耕种,时常操练,战时入伍的壮丁,大明没有统计在内,而建奴对此也是一直隐瞒的。
而且在最近几年,大明的锦衣卫探子越来越难以从建奴那边打探出消息来,努尔哈赤非常重视情报工作,所以对于军事方面的信息,也非常注重保密,而且时常开展清除间谍的活动。
所以骆思恭对此也是知之甚少。
在骆思恭震惊之余,卢飏又拿出了一个更为劲爆的消息,努尔哈赤大概率会利用地形优势集中兵力玩运动战和歼灭战,顺便让骆思恭忘了刚才卢飏逆天的推算。
果不其然,卢飏说完以后,骆思恭直接将卢飏拉到了书房的里间,并且招来心腹之人,将书房周围五十步清场,顺便还把自己儿子给赶出去了。
骆思恭书房的里间很大,正堂下面则是一幅抽象派的辽东地图,虽然很大,但是距离卢飏在后世小摊上花五块钱买的地图差远了。
随后在这份有些抽象的地图上,卢飏按照历史上女真和大明各自的军事部署,给骆思恭来了一遍推演,然后如历史上一样,明军完败,直接把骆思恭吓得直接跌坐在太师椅上,半天没说话。
因为卢飏说的明军的部署,正式兵部推演多次正准备上奏皇帝定夺的那份部署,而且之前在他看来,这份部署已经是最佳的了。
在兵部看来,此次大明进军是要犁庭扫穴,对着女真人的都城赫图阿拉去的,而努尔哈赤自然要守赫图阿拉了,双方有很大概率在赫图阿拉城下决战。
当然明军做出这份战略规划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因为随着火枪和火炮的应用,这时候北方的草原民族已承颓势,大明面临的边疆之战大多是守城之战,于是推演进攻也是攻城,之前的抗倭援朝也是如此。
不过这些人许久不对草原民族用兵,全然忘了鞑虏跟中原民族,以及受中原民族影响的朝鲜和倭国有着本质的区别。
因为他们是游牧渔猎民族,受自然条件的影响,还没有进化到筑城守城,建立封建王朝的历史阶段,城对他们来说只是临时居所,丢了便丢了。
所以大明的这套战法对付封建王朝还行,对付游牧游猎民族那从根本的作战理念上便错了。
震惊之余,骆思恭已经忘了追究卢飏如何知晓明军的战略部署了,转而开始向卢飏请教。
“你这地图不行,在我看来狗屎不如。”
卢飏见骆思恭颇有点前倨后恭的意思,骆思恭这人就是吃硬不吃软,于是依旧保持着知识碾压的态度,先把那张狗屁不通的地图喷了一遍。
对于卢飏的本事,如今骆思恭也有了一定的认识,被卢飏喷了也不生气,随后笑着问道:“贤侄所谓狗屁通的地图是什么地图?”
面对骆思恭的揶揄,卢飏自然要狠狠将他按在地上摩擦一下,当下便祭出了比例尺这种好东西,顺带着将等高线、等底线,山峰、山谷、河流、桥梁、道路、森林等等各种表示方法一一给骆思恭讲了。
只把骆思恭听得惊为天人,到最后竟然成了卢飏讲,骆思恭拿着毛笔边听边记,遇到不懂的还要谦卑的问一下。
两个人在屋里,不觉的时间过得快,但被骆思恭撵出来的骆养性却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是骆家的后书房即使是骆养性也不是随便进了,再无聊也只能在外面蹲在地上玩蚂蚁。
“锦衣卫的密探要是学会这套作图之法便能将辽东之地全盘跃然纸上了,当然伯父一定要注意保密,这种军事作图的技法万万不可泄露。”
卢飏将后世初中地理知识说成军事秘法,骆思恭却是听得一点也没有违和,反而觉得甚有道理,连连点头应是。
卢飏见骆思恭甚是谦恭,心情大好,接着又把军事沙盘的做法给骆思恭一一讲了,有了那军事地图,这军事沙盘便又好理解的多,就是把地图缩小比例实物化而已。
说完了地图之事,卢飏又给骆思恭说了一些自己对于草原民族进兵的战法,当然这些都是后世的军事专家总结的。
什么不计较攻取城池、只求消灭有生力量等战略思想,和结硬寨打呆仗、步步为营战术思想,让骆思恭打开眼界,听了卢飏的一席话,顿时也觉得兵部那群文官谋划的都是狗屁了。
骆思恭是真正经过战阵的,不仅去过辽东朝鲜,也去过云南贵州以及大西北,卢飏关于游牧游猎民族和耕种民族的不同,让他心有戚戚焉。
两人说的痛快,不觉天都黑了下来,直到巡夜的已经开始打更了,两人才意识到天已经不早了。
“贤侄,真乃天人,这番兵事上的造诣已经远超兵部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了!”
说着,骆思恭对着卢飏躬身作揖。
卢飏虽然刚才对骆思恭没少讨嘴上的便宜,但是这次骆思恭说的郑重,他却不敢受了,忙深深行了一礼道:“伯父没嫌弃小子妄言,小子已经很感动了,只望伯父能将小子的话向陛下和朝堂诸公禀明,重新谋划打好这一仗,尽量让我大明的将士少伤亡。”
骆思恭稍后领着卢飏出了后书房,然后便设宴款待了一番卢飏,并亲自将卢飏送出门外。
等送走了卢飏,骆养性对着站在门口的骆思恭问道:“爹,你跟小子聊什么,聊了这么久。”
骆思恭闻言,却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转而对着漆黑的天空喃喃而道:“天降奇才,我大明有福了。”
随后又对骆养性说道:“你小子虽然不成器,但能交上这样的人物,还真是咱骆家的幸运,以后你要好好听少卿的话,咱骆家还能再旺五十年。”
第二日一早,骆思恭便进宫求见万历皇帝,然后将昨日与卢飏讨论的辽东战事跟万历皇帝一一说了。
万历当政四十余年,大大小小的战事,大明也是历经百战,万历皇帝自然对于军事也是有一定的研究,听了骆思恭的禀告,万历也知道卢飏说的都很有道理。
不过万历皇帝却有一事不解,便问骆思恭:“那小子为什么不亲自来找朕禀报这些?非得让你来传话?”
“回陛下,那小子说,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新科举子,若是直接找陛下上书言兵事,难免会被人轻视,到时候即使是再好的建议,配上他十七岁的年纪,外人也只当是妄言,所以便请了臣来传达,这样别人都以为是臣的主意,便也没有敢轻视了。”
骆思恭听了,便把之前卢飏给他说的理由原原本本给万历皇帝回了。
“哈哈,想不到这小子不仅本事大,这人情世故也是懂的良多,年纪这么小,脑袋里就这么多道道,长大了还了得。”
此话一出,骆思恭直接吓了一个激灵,不过抬眼偷瞧万历一下,却发现皇帝却是笑着说的,心道这是真夸,便也放下心来,接着又道。
“陛下,那小子还说了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骆思恭见万历高兴,有心再给卢飏自污一下。
“那小子还说啥了,但讲无妨。”
“回陛下,那小子说,咱大明有时候用人不看能耐大小,要看胡子长否,头发白否?还说这不怨咱大明,毕竟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骆思恭说完,朱翊钧已经笑得不行了。
“哈哈,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形容还真贴切,这卢飏还真是有汉朝东方朔的风采,促狭的很那,等他中了进士,朕便把他留在身边,每天光听他说话就得乐死。”
等万历皇帝终于止住了笑,便接着将正事安排了下去。
“那个地图和沙盘,你要尽快给朕准备好,要广派锦衣卫好手搜罗女真情报,地形、兵力等要务必摸实摸清。”
骆思恭闻言,躬身应了。
等骆思恭走了,万历又将兵部和内阁的人叫来,直接便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接着便让他们去改战略方案,直接把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训得莫名其妙。
此时的兵部尚书叫黄嘉善,万历四年的进士,今年已经六十九岁了,黄嘉善是山东人,长的人高马大的,一脸正气,当年也凭此只身平息了大同兵变。
黄嘉善耿直,被万历皇帝莫名其妙的骂了一顿,心中十分不爽,便出言问道,这份战略部署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万历皇帝被人当面顶撞,这次也不生气,接着就把卢飏战略战术的原话给黄嘉善等人说了,而且直言,兵部都是二傻子,辽东那苦寒之地,大明要他赫图阿拉那破城干嘛,然后又搬出太祖成祖皇帝数次征伐北元时的战法来说事,要求兵部重新制定进攻方案,务必要以消灭女真有生力量为要。
万历皇帝以前也懂得一些军事,但是没有经过卢飏如此系统的战略战术熏陶,知识都是碎片化的,此时经过卢飏的一提醒,相关知识顿时理论化、系统化了,直接便把兵部这群人唬住了。
“陛下圣明,臣等自愧不如。”
群臣开始拜服地上叩首,而朱翊钧则是得意非常,等得就是他们这句话。
而且随后又将女真实际兵力的事给兵部的人说了,直接又把那群大佬吓得趴在地上,直呼臣有罪。
“你们当然有罪,三万人和十万人这是差了多少?你们之前弄得那个方案还能用吗?务必回去好好改,要料敌从宽,朕也派锦衣卫重新去辽东探查了,不过这女真常备兵力六万的事应是板上钉钉了,你们就按十万人去准备,三日后,朕要再看到方案。”
朱翊钧最喜欢训斥这些大臣了,而且这次训斥的非常有底气,连卢飏转述的后世名言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都整了出来,直接便把黄嘉善等人给整蒙了。
“黄大人,你说这陛下今日是怎么了?之前还说咱这方案好呢,如今怎么又变卦了?”
兵部侍郎被训得狠了,便有些不解的问上官。
“圣意岂是我等能够揣摩了,再说了陛下说的不对吗?连三万人还是十万人都没搞清呢,你做个屁的方案,还有你做的那方案,非得去攻那赫图阿拉,那个破城有个屁用,还不如京郊的宛平县呢,攻下又有什么用,要消灭建奴的丁口,回去赶紧重新弄去,明天一早我就要见到方案。”
说着黄嘉善便一摔袖子扬长而去,留下兵部的几个官员在那里大眼瞪小眼,随后便开始埋怨那个侍郎非得多嘴,本来三天的活,直接被赶到了一天,这下晚上得通宵了。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便是说的黄嘉善这等做派,他的上司训他,他便训斥他的下属,然后再层层加码,本来上面要求三日完成,到他这就成了一日。
不过下面干活的可倒了霉了,只得加班加点了,未来的三日,兵部的大小官员们便没回过家。
当然骆思恭的锦衣卫那边也没闲着,对着辽东那边一连派出了好几波探子。
不过捅了兵部和锦衣卫马蜂窝的卢飏却是惬意的很,关于萨尔浒之战的那些事能说的他都已经说了,但如今他位卑言轻,这已经是他尽力在改变历史进程了,最终结果如何便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随后的日子,卢飏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没事就在家读书写八股文,而且在自己家里,卢飏还召集文起社的几个举子,搞了两次模拟考试,并将其称为一模、二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