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宗周的要求,卢飏和范景逸自然允诺,而且卢飏也理解刘宗周的顾虑,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谨慎行事不为过。
应了这个差事,卢飏便和范景逸告退了。
范景逸也是个急性子,当时便拉着卢飏回家,先弄出个草案来。
前世的卢飏作为职场狗,对于弄方案这种事那是手到擒来,当下便比着后世校办工厂的模式,很快便将国子监印刷社的框架给拉了起来。
而且卢飏弄得虽是草案,但在范景逸看来已是非常详尽了,仔细阅读一遍更对卢飏刮目相看,当下便对国子监印刷社的前景更加看好。
“少卿家中有人经商吗?”
范景逸看卢飏将那印刷社的草案写的条理清晰,以为卢飏家是经商的呢。
见范博士问到这里,卢飏也不避讳,便将自己开办肥皂作坊的事给范博士说了,范博士闻言,立时大惊。
“少卿,那肥皂是你家产的?”
范景逸说着,便跑到外屋拿来一个黄黄的肥皂。
“确实学生家办的,作坊就在西郊,下次学生给老师多带几块来。”
知道卢飏办了那肥皂作坊,这下范景逸便更加放心了,这肥皂也费不得几个铜板,范景逸也没有推辞。
“老师,这印刷社的草案还需要进一步细化,小子还需要几日功夫,到时再报给老师把关。”
“这还需要细化?”
范景逸拿着那份在他看来已经十分详尽的草案,有些吃惊。
“当然,这只是印刷社的一个构架,诸如需用工几何,谁来负责日常管理,书本成本定价等等的,皆需要进一步说明,毕竟是给陛下的东西,务必要详尽,若这次通不过,以后再想办印刷社便就难了。”
卢飏心道:这还是简化了的,在他那个时代,给甲方做得标书,那都得用拉杆箱运的。
范景逸一想,也对,若想在国子监办印刷社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万一被圣上否了,以后便就再无希望了,而且这也关系着他的切身利益,慎重点好。
随后的几日,卢飏便每晚写那印刷社的策划书,从组织架构,人员招聘,管理模式到成本收益皆做了详细的说明。
然后在这份详细策划的基础上,卢飏又整了个精简版,免得万历懒惰嫌多,直接给毙了,那就多此一举了。
弄完草案以后,卢飏便先拿给范景逸看了,范景逸这时才知道卢飏说的那份详尽的草案是有多么详尽,照着这个章程,傻子也能办起印刷社了。
范景逸见之大喜,当下便领着卢飏去找了刘宗周。
刘宗周细细看了这份承办印刷社的章程,再看看卢飏,半日说不出话来。
以往他们这些朝臣给皇帝上书,有简有繁,可是繁复的却也不是卢飏这种写法,朝臣奏疏的繁复主要在于引经据典,有时候洋洋洒洒的几千字,有时候可能两字就能概括,比如:立长。
但是卢飏这个章程弄得虽然繁复,但却条理清晰,让人一看便知这办理印刷社是个好事,不仅可以补贴国子监的用度,还可以让贫困的监生来勤工俭学,一年还能印制数千册书籍,彰显教化,更为重要的是,一年还能给皇帝数千两银子。
刘宗周觉得,若是自己是万历皇帝,定能被这份奏疏所打动,当下便叫来张正阳一起商议。
“老师,这各方盈利的分成只是学生的一个初步想法,具体还需要老师们把关。”
对于给万历的奏疏,卢飏觉得其他都不重要,关键在于这盈利分成,以他对万历的了解,估计就这一年几千两银子的利润才能打动他。
“少卿这分成,我觉的不错,正阳以为呢?”
经卢飏提醒,刘宗周又重点看了下那成本收益的一章,转头问张正阳。
卢飏按照一年印刷一万册的规模来核算的,因为大多都是古籍,不涉及版权问题,所以每本成本在一钱银子以内,售卖则根据字数多少不同定价,平均在四钱银子,抛去成本,每年便可以净赚白银三千两。
当然,卢飏这是初步的估算,每年印刷一万册,只是江南一个中型书商的规模,若是以后做大了,一年赚万两银子也不是很难。
而卢飏给万历皇帝定的分成是五五分,五成上缴皇帝内帑,剩下的则由国子监留存,用于改造校舍,提高教职工和监生的福利等等。
张正阳看完之后,对于卢飏也是刮目相看,他们都是科举上来的官员,四书五经精通的很,但对于商事却是一窍不通,而且对于卢飏这样详尽的章程也甚为惊奇。
“回大人,下官以为,少卿这样分也无甚不可。”
张正阳心道:万历皇帝啥也不干,一年平白多了数千两银子,哪有不准之理。不过他也只敢说前半句,后半句的腹诽却不敢再说了。
虽然张正阳没说后半句,但刘宗周也都知道,万历皇帝好敛财,对这一年数千两银子的稳定收益应该也是欣喜的,当下心中大定。
不过再看看卢飏,刘宗周又道:“少卿有陶朱之才,不过却不可在商事上费心过重,我等读书,还是要以科举为重,待到为官一方时,再把陶朱之才造福乡梓。”
卢飏自然赶忙称是。
“听说,少卿没两日便要做一篇八股?”
刘宗周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自己这题海战术了,此时便又问起。
“学生愚钝,自然笨鸟先飞,笔耕不辍,才能不至于落后太多。”
卢飏说的谦虚,刘宗周扶须点头,接着道。
“谦虚明理,孺子可教,以后每月将汝所做之文拿与为师看看。”
卢飏闻言大喜,这刘宗周是国子监的祭酒,按说也是他的老师,不过却是名义上的,但此时刘宗周说了每月都要看他所做八股,那便是有收他为弟子的意思了。
对于能拜在刘宗周名下,卢飏自然求之不得,明代官场便是同乡、同科、同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有晚明大儒刘宗周这个大树在,卢飏自然要更好乘凉了。
见卢飏一时楞在当场,范景逸以为卢飏还没明白刘宗周的意思,便上前提醒道:“少卿,还不快拜谢恩师。”
卢飏闻言,随后便撩开袍踞,直接拜倒在地,直接行了拜师大礼。
刘宗周端坐上首,肃容受了卢飏这一拜,便算是正式收下卢飏这个弟子了。
范景逸和张正阳见了也是欢喜,纷纷恭喜祭酒大人又得了一个好弟子。
刘宗周对卢飏自然也是满意的,当下便在家中设宴款待了卢飏几人。
第二日,在范景逸陪同下,卢飏又准备了干瘦腊肉、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和红豆等物,向刘宗周正式行了拜师大礼。
刘宗周则赠送了卢飏一杆毛笔,并嘱咐卢飏好生学习,将来科举中榜,报效朝廷,造福百姓。
从此以后,卢飏便多了一个刘宗周弟子的身份,至于这个身份是好是坏,卢飏此时也不清楚,但他也明白,刘宗周与东林党的党魁叶向高等人相交莫逆,自己自然与东林党再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以后的事,卢飏也想不了那么多,刘宗周只算得上东林党的外围成员,此时能拜师刘宗周,起码他的科举之路便又多了几成胜算。
结合卢飏的印刷社章程,刘宗周很快便写好了奏章,连同卢飏的章程,一齐递到了通政司。
万历皇帝虽然不上朝,但却不是不理朝政,官员的奏章还是要看的。
这日用完早膳,因为不用上朝去应付那些官员们撕逼,朱翊钧便有大把的时间来看奏章。
大太监李恩将昨日内阁送来的一摞奏章放在御案之上,朱翊钧伸了伸懒腰,便坐在御案之后开始批阅。
这些奏疏大部分都是经过内阁票拟的,所以朱翊钧看起来也省事的多。
若是觉得内阁票拟的建议不错,朱翊钧便提笔在上面画个圈,这便是朱批。
若是觉得内阁票拟的建议不行,朱翊钧恰好有思路,便会直接在奏章上提笔写意见,但若是朱翊钧也没有好的思路,便会放在一边,让内阁重新票拟。
朱翊钧干了四十年的皇帝了,对于批阅奏章已经是熟门熟路,面前的一摞奏章,很快便移到了另一边。
朱翊钧虽然懒得上朝,但是奏章却很少假于他人之手,所以终其万历一朝,除了前期年幼他尚未亲政之时,无论外朝还是内监,都没有出过权柄超天之人。
而朱翊钧不出宫,不上朝,却将权力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中,所依靠的除了各地镇守太监和锦衣卫,其次便是这些来自各地的奏章了。
眼看着面前的奏章很快便看完了,朱翊钧身心也很愉快,随后将最后一本奏章拿起来,准备看完之后便出去走走。
朱翊钧今年五十四岁了,这个岁数虽然不算太大,但就历代朱家皇帝来说,算是高寿了,而且最近几年,朱翊钧也感觉身体大不如前了,坐一会便会腰疼。
朱翊钧活动了一下筋骨,拿起最后一份奏章,这份奏章没有票拟,而且用的是黑面,上面的朱漆依然完整,这是一份密折。
所谓密折,便是不经内阁,直接送给皇帝的奏章。
朱翊钧见到这黑面奏章,立时来了兴趣,一般用密折奏报的,大多是各地镇守太监,主要是涉及文官以及一些不想公之于众的秘密。
是人就喜欢窥探秘密,朱翊钧也不例外,待李恩将那朱漆割开,朱翊钧翻开那份密折,便见上面写着,臣刘宗周启奏。
‘刘宗周?怎么会是刘宗周?这个假道学什么时候也学会写密折了?’
对于刘宗周在士林中的名气,朱翊钧还是了解一些的,这也是他将其安排到国子监教书的原因,既然是大儒,那便去教书吧,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可是刘宗周平时正气的不得了,从来也没用过密折,不知今次为何转了性子,难道是因为上次那奏章之事被人攻讦,这次多了个心眼?
朱翊钧心中疑惑,便赶紧看下去,可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
按照刘宗周以往的形象,朱翊钧以为他这次又是帮东林党说话,但看完之后才觉不是,竟然是要在国子监办印刷社的事。
想想刘宗周正气凛然的形象,再看看这份奏章,朱翊钧却怎么也不能将这两者联系起来。
刘宗周要办印刷社,这简直太可笑了,而且还是密折,看来刘宗周也觉得这事会被士林耻笑,所以便用了密折的方式。
朱翊钧越想越觉得好笑,是以笑出了声来。
一旁的李恩看朱翊钧这表情,心道:莫非是哪个地方的镇守太监给皇爷的密折,这些镇守太监就会讨皇爷开心。
朱翊钧笑的有些忘形,拿着那份密折的手便抖了两下,便见一些纸张掉了出来。
‘咦,怎么还有东西?’
朱翊钧心中疑惑,一旁的小太监甚有眼力价,很快便将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纸张捡了起来,这些纸张便是卢飏关于国子监印刷社的章程。
在前面的奏章里,刘宗周列举了在国子监中办理印刷社的好处,朱翊钧心中便有了一个大概,觉得这在国子监中办理印刷社确实是不错。
而此时当他再读卢飏写的印刷社章程时,那详尽的介绍,便让朱翊钧心中瞬间有了印刷社的模样。
朱翊钧鲜少出皇宫,对于宫外的生活都是听各地官员太监的奏报,还有宫中女侍太监的讲述,虽有一个大概的印象,但却没有深入体会过。
此时读了卢飏的这份章程,他心里竟然对民间印刷社的运转有了一个深入的了解。
所以顾不得腰疼,便又将卢飏的那份详细章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从选场地到雇佣工人,雕版印刷还是活字印刷,所用费用几何,以及如何销售,如何定价,能有多少盈利,都详细读了。
对于一些数字的方面,他还拿朱笔亲自算了,瞬间便体会了一番生意人的乐趣。
当他读到最后,这国子监印刷社竟然有他一般的盈利后,瞬间抑制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