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幕，白日的燥热逐渐褪去，在这种时候，越是贪婪的人就越能收获更多的清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班的晚高峰就被悄无声息地往后推迟了，所以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整条暗竹路上都还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李庆寻到暗竹路57号时，不禁有些讶异。
与想象里闹中取静，用复杂的人流来充当遮挡的酒吧一类地方不同，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块书店的立牌。
暗竹书屋。
书屋老旧的木门被漆成了深绿色，在这个做什么事都讲究新奇的福永，这般复古的门户已经是不可多见。
这是一间老店。
从这段时间里的人流量来看，这间老店的生意似乎还不差，年轻人普遍比较忙，没有时间光顾这等闲适之地，往来者便以老人和小孩居多，只是在这些人当中，仍是没有李庆想要见到的超凡者。
若说有人能瞒过自己的感知，李庆不是狂妄之人，想来信奉的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但若说在福永随便挑出一个超凡者就能做到此事，那就未免有些离谱了。
深绿色的门户常闭，只是在把手上挂着“正在营业”的木牌，进出的客人们一个个都很守规矩，不管是进是出，大家都很自觉让深绿色的木门保持闭合的状态。
就是这样的一间老书屋，在今天，难得迎来了一位年轻的客人。
站在门口，端详了一阵把手上的木牌，这才拧下把手，推门而入。
书香扑鼻，进入书屋后，一股宁静之感油然而生，不同于服用药剂的强行镇定，这是环境带给人的由内而外的舒适与惬意，在这样的环境中，李庆甚至感到自己那与虚源质融合之后便一直十分活跃的精神世界都平静了不少。
书有归类，架不染尘，在合适的地方摆着合适的绿植，看得出来，书屋的主人要么是自己时常打理，要么就是对手底下的人看出了合理报酬的同时也督促到位，让他们不敢偷懒。
李庆做了个深呼，从边缘绕开书架，来到柜台前方。
与书屋中无处不在的宁静氛围不同，坐在柜台里的是一个双颊酡红，喝的醉醺醺的老者。
也不知道他喝的是什么酒，就算是喝成这样，其身上竟是没有半分酒气。
“有事？”含含糊糊的声音，老者揉了揉眼睛，抬头望向柜台前的李庆，看他那模样，似是努力地在将眼里的几个影子揉合成一道身影。
这件事对于一个喝醉酒的人来说明显有些吃力，努力无果，老者挥挥手，破罐子破摔似的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如果是要借书的话，价格都写在牌子上面了，把钱和你的居民证一起给我，然后你就可以把书拿走了。”
“我来这里找文先生。”李庆眸光一凝，按照预先想好的说辞回答道。
这次他倒是看清楚了，老者喝的是一种红色的液体，在这从暗色玻璃瓶倒出的红色液体中，李庆感受到了一丝极淡的源质气息，一种被稀释了千百倍之后的微弱气息。
一旁，带着眼镜正在读一本选刊的大爷插嘴道：“小伙子，你走错地方了吧，我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文先生，这家书屋的老板也不姓文，而是姓杨，从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只是这小子对这份祖产不重视，三天两头的不在店里……”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柜台后的老者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打断了老大爷喋喋不休的话语。
“《福永日报》上的寻人启事，报纸上刊登的地址，是这里没错吧？”李庆向旁边吃瘪的老大爷报以歉意的微笑，如实回答道。
老者放下酒杯，双手一撑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李庆这才知道，原来他的身高只到自己的腰际，上下半身不太匀称，双腿偏短，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小矮人。
“跟我来吧，你要找的人就在楼上。”
“二楼？那里可是贵宾区，没有办卡的人是不能上去的，要是被你老板知道，保准要你好看……”老大爷似乎有些不服气，兀自嘀咕道。
“谢谢。”李庆向矮人老者道了声谢，并不因这有些滑稽的模样而看轻了对方。
他知道，老者现在的模样很有可能并不是真实的，甚至于其苍老的面容，多半也不是其原本的面貌。
而原因，多半就出在他喝的那一瓶红色液体上，当然，暗色玻璃瓶中那经过多次稀释的液体并不足以让一位超凡者的身体形貌发生改变，矮人老者会时不时饮上一口就是单纯的贪杯而已。
李庆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的学士序列超凡者，竟然就是这么一位拿自己做实验的“超凡科学狂人”。
在一阵嘎吱声响中，李庆终于是上到二楼，但曲折向上的木楼梯并没有结束，抬头望去，头顶是一片不小的阴影。
这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足以称得上是一份殷实的祖产。
“那是老板的私人空间，在得到他的允许之前，任何人最好都不要上去。”老者回头看了李庆一眼，开口提醒道。
与书架错落的一楼不同，二楼被分成了数个房间，在这些房间外的空地上则堆放着一些杂物。
打开煤气灯的开关，突然亮起的光线让李庆微微皱眉，倒不是被光线刺了眼睛，只是现在的他，置身黑暗之中反而感觉更加自在，也更加有安全感一些。
就比如现在，方才得到阴影的加持，李庆能在整个二楼中依稀找到些阵法存在的痕迹，但现在灯光亮起，这些痕迹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老者带着李庆依次从各个房间经过，这些房间，无一例外都是大门紧闭，门牌上分别写有“药剂”、“符咒”、“阵法”、“灵植”、“炼器”、“历史”等字样。
最终，两人在倒数第二个房间外停了下来，门牌上，写着“讨论室”三个字。
“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说着，老者踮起脚尖抓上把手，推开了房门。
讨论室里陈设并不复杂，一块用架子支撑起来供人写写画画的黑板以及一张可以坐下十二个人的长条桌便构成了房间中的全部。
长桌案首，正对着进门的方向坐着一个头发微微发卷，看上去有三十五六的男人，男人的身上带着一股忧郁的气质，配合上他正捧在手中的一本诗歌选集，这种忧郁便可以被冠上诗人的前缀。
这位该就是文先生了，除了他之外，眼前所见也没有给李庆提供第二个选项。
“你们慢聊。”
讨论室的门重新关闭，李庆走上前去，在长桌侧方中部拉开椅子坐下，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将邀月剧场中获得的笔记本放在了桌上。
这时，文先生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诗歌选集，他先是望了眼笔记本，而后才看向李庆，道：“你想要什么？”
在寻人启事上，文先生便承诺了“重谢”，而这答谢的前提，自然不是寻到中年男子的尸首，而是找到男子随身携带的这个笔记本，拿着它或是关于它下落的线索才能换取文先生的报酬。
“不急，”李庆单手按在笔记本上，“在谈报酬之前，我想先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文先生眼中有意外之色闪过，他双手交叉撑在桌上，淡蓝色的眼瞳打量着李庆，“你不知道？”
这位文先生，竟然是北联邦的人。
“不必惊讶，学术无国界，议会之内，同样没有南北之分，”文先生借由笑容释出善意，他口中的议会，指的自然是学士序列超凡者自发成立序列专属组织——万象议会。
李庆微微一怔，“你的意思，这里，是万象议会在福永的分部？”
“不像吗？”
回应这句话的只有沉默，在李庆的想象中，万象议会应该是五大序列专属组织中最有钱的一家，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财富，在学士们的发明创造被推广应用时，他们理所当然地就会收获大量的财富。
没有人有义务无条件地付出，身为超凡者的学士们在自我意识的觉醒上无疑就更为超前，
“北联邦要打过来了，我们也要着手撤退的事情，商人的第一法则，‘不做绝对会赔本的买卖’，”文先生耐心地解释着，“并不是每名学士都是能为了学术献出一切的偏执者，相反，丰富的知识让他们对资本力量的认识更为深刻，实际上，议会的公用经费是很紧缺的，我们必须要减少不必要的损失，这样才能维持整个议会的正常运转。”
说到这里，文先生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诡异，“你所想象的巨额财富，其实，只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中而已。”
李庆默默品味着这句话，没有作声。
这时，又听文先生介绍道：“你刚才走过的地方，分别是我们福永分部的药剂师评级中心、符咒师评级中心、阵法师评级中心、炼器师评级中心、源质植物培育室和历史研究中心，当然，议会管辖的副职业远不止这些，只是分部能力有限，只能开设这几个比较重要且核心的机构。”
“有机会去襄陵看看，那是我们议会在南联盟的总部，在那里，你才能真正见识到天地的广阔，才能明白议会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现在，让我们回到这场交易本身，你想用这本笔记换取什么？”
又是半晌沉默。
“我要与陈恪安接触的那位许仙师的全部资料，包括他所属的序列，他拥有的超凡能力，他过往的战绩，以及他此行的目的，另外……”
说到这里，李庆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了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