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个穿红着绿的丫鬟在门口行礼道:
\"夫人说,今日有客人,请大爷去前院侧厅用晚膳。\"
言宴遂即站起身来,告辞道:
\"既如此,那我就不便打扰了。\"
云遮刚要开口邀他一起去,就见言宴已转过身去,并道:
\"忘记告诉你一声,我已将云合调回我那边做事,镖局周边的巡视卫戍就请你与夫人另行派人负责了。\"
看着言宴抬步而去的背影,云遮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半晌才道:\"好。\"
一更时分,残月东挂,星河微见。
华未央推开\"重月阁\"楼上的雕花木窗,俯视着庭院里或明或暗的点点灯火。
她的身后,黄金炎龙正在收拾床铺,并将素日的衣物放进衣柜中。
因是初秋,夜间已有了些凉意。
一阵晚风吹过,华未央不觉喉间又有些微痒,于是掩口轻轻得咳了起来。
这时,一只手将一盏白瓷酒钟递到她的面前。
酒钟里盛的不是酒,而是一杯温水。
一抬头,只见黄金炎龙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华未央在心中叹息一声,最终还是接过饮下。
华未央看着手中莹润如玉的杯子,感受着口中清新微甜的竹香,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黄金炎龙见他喝了,目中多了一点笑意,道:
\"白泽先生之前不是说,想把西边三间抱厦中的一间改成药室么?”
“方才我去帮先生收拾房间的时候,云合已带人把书房的一面整墙清理出来,并且添了一溜药柜。\"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支三寸大小,盛着棕黄色液体的水晶瓶,道:
\"言宴还让他带了许多现成的药材过来,其中就有一瓶这个。”
“白泽先生见了,顺手就丢给了我,说每日给你在水壶里添上一匙,能润肺镇咳。没想到少小主人还认得这个?\"
华未央接过瓶子,颇有些怀念得道:
\"这是淡槐引。我母亲从小就身体不好,每到春秋时节,必犯旧疾,时常咳嗽。
“劈下一株槐枝,用炭火烤出汁液,收在瓶里熬制。
“无论是用来制丸药,还是如这般内服,都是极好的。”
“只是……这虽非什么少见的东西,却必得是新鲜取来的才好,真难为他想着。\"
黄金炎龙将水晶瓶收起,道:\"小主人,其实这世上还有不少人都是打心底盼你能够好起来。且不说果果,七七他们,就连言宴和白泽先生也是这样的。”
“否则言宴不会默默收集了这方子,白泽先生更不会非要找个刁钻的借口跟着咱们了。”
“只不过他们都不好明着开口劝你,生怕小主人又犯了倔脾气,回几句嘴都是轻的。\"
华未央故意板起脸,道:
\"果然年龄越大,话也越多。你好好的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如今也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黄金炎龙撇了撇嘴道:
\"小主人这是嫌弃我老了。要不要从云合送来的下人里选几个年轻漂亮的上来?正好也让我歇上几天。\"
华未央苦笑着道:
\"玩笑归玩笑,别的倒也还好,只是近前的事还是算了吧。\"
黄金炎龙道:\"白泽先生在世间自在久了,我看他也不怎么习惯这些。”
“还好院子东边的角门能够直通外面,否则若在这儿借住久了,说不定真能把他给闷坏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闻一阵缥缈的歌声伴着琴音而来。
华未央透过花窗向外瞧去,隐约见是从院墙西侧的后园中传出来的。
抚琴之人的技法精湛,少女的嗓音绮丽曼妙,二者相辅相成。
将教坊中广为流传的一曲演得缠绵悱恻、温婉动人。
黄金炎龙挠头道:
\"原来言宴家中是有女眷的啊,云合怎么也不提醒一下咱们。”
“若一不小心冲撞了,还是挺麻烦的。\"
他回头看向华未央,却见她眉间微蹙,似乎正思考着什么,不由好奇问道:
\"小主人,怎么了?\"
华未央转身将手中的杯子放到红木桌案上,并未解释,只道:
\"我出去一趟。你早些歇息就好,不必等我。\"
说完,便下楼离去。
来到院中,华未央并没走正面青蔓花障围就的月洞门。
而是推开西南角门,沿游廊往后园行去。
待过了白石为栏的一潭碧水与奇石嶙峋的假山叠嶂,一条翠竹夹道、苔痕斑驳的羊肠小径才显了出来。
歌声已停。
华未央立在小径的尽头,远远得看着位于花园幽僻角落处的那扇窄门。
这是一处昏暗寂静的角落,没有一点守卫森严的样子。
可她已然敏锐得察觉到,在两侧漆黑的竹林中,正埋伏着两名蓄势待发的玄阶高手。
只要再往前一步,他们就会用出各种手段阻止她。
华未央沉思片刻,正待转身回去,就听身后\"吱呀\"门开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一声轻唤:\"未央?\"
华未央再度驻步回身,微笑着看着从竹影中渐渐走出的身影。
可当那人步入到月光下时,她脸上的笑容却倏然收敛,素日温和的双目中竟也染上了怒意。她快走几步,正要往那幽僻的院落中去。
一只手已拉住了他的手腕,又是一声:\"未央。\"
华未央闭了闭眼睛,转身看向那人坚定的眼神——
以及在这月白衣袖上晕开的,因朦胧夜色而红得有些发暗的血迹。
华未央终于点点头,冷着脸:“让我看看。\"
萧郁离淡淡得道:\"只是皮肉伤。我自己下的手,自然心中有数。\"
华未央早就猜到这是萧郁离的气息,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何萧郁离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居然有人能伤得了他……
华未央暗自叹息一声,反手拉住他道:\"那就先回去,我帮你包扎一下。\"
萧郁离为之一愣,竟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他有些茫然得跟在华未央的身后,直至二人沿着石子漫成的甬路穿过庭园,又从后门回到西厢书房北面的小花厅。
萧郁离才完全回过神来,将摆在紫檀木架上的锦匣取下,递给华未央。
华未央随萧郁离来到东面厢房的寝室,取出锦匣中的药酒、金疮药、并一叠棉线纺成的纱布摆在窗边的桌案上。
华未央先在一旁净了双手,才打开药盒,见里面的膏体虽新,却已用了近半,于是目光不觉又黯淡下来。
华未央转首看向已坐在案旁的萧郁离,却发现那双琉璃色的眼睛,依然那样。
总在她不经意的时候,一瞬不瞬得注视着她。
\"在想什么?\"
华未央笑了笑,一边问,一边将那人被血染红的衣衫小心揭开,露出受伤的半个臂膀。
萧郁离喃喃得道:\"在想从前的事。\"
华未央用药酒把一张纱布浸透,道:\"我以为,从前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他毕竟是圣境的掌权人。\"
随着华未央用纱布将手臂伤口周围一点点擦拭干净,萧郁离面不改色,道:
\"即使多年前已败在我的手上,他依然能够通过我需要的东西来换取他想要的一切。”
“况且,在他的心中,还埋藏着许多我想要知道的秘密。\"
\"他至今都没有告诉你关于你身世的事?\"
说着,华未央以指尖挑了些药膏,轻轻得擦到伤口上。
萧郁离摇了摇头,道:
\"他是不会说的。虽然我至今不知他为何要将溪沐推来,但我知道,他一定还在谋划着什么。”“并且他所计划的事,很可能与那个秘密有关。\"
华未央道:\"所以他不会离开,你离开天境也是顺势而为。\"
萧郁离道:\"不错。更何况,他还知道许多其它的秘密。”
“这个秘密或许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却能够将神族的梦想,化为现实。\"
华未央捡起一块洁白的纱布,将伤处缠绕起来,轻声道:
\"你是说,要建立一个空前绝后的秩序?\"
\"你已经读了华蕴郡主留在小院的笔记。\"萧郁离的目光正凝注着她。
华未央微微颔首。
萧郁离虽已预料到,但还是开口问道:\"读了多少?\"
\"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