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院会议室里，副市长一脸错愕地盯着角落里的年轻人，他敢说这张脸他几乎天天从电视和手机上瞧见，自家女儿手机屏保壁纸也正是这位：“这是为智慧城市项目请来的代言人？”
“这是本院外属单位的工程师李宥昕，在本项目中负责智慧绿地的总体规划和设计。”院长尽量简要地向市长介绍道。
副市长闻言朗笑：“哎呀，我女儿在家看电视天天念叨那个卫麟，这段时间微博热搜也都是他。你们这小伙子模样精神，打眼一看还以为咱们院花重金给请了个明星来。”他说笑间抬手指向屏幕，“咱们继续。”显然，副市长也觉得明星不该出现在这样的会议上。
李宥昕素来低调，这会儿更不可能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卫麟。他尽量让自己隐藏在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沉着从容地打开汇报视频进行展示。
公屏上，俯冲视角下这块面积不大的城市绿心花园展现于众人眼下，3d视觉效果非常真实，每一处布景都给了局部特写。尽管他尽可能浓缩了城市小景和城市微森林并存的设计理念，统筹布景，缩减开支，尽量让这个面积不大的街心公园显得精致而不失层次。但视频播放完，副市长显然并不满意。
“智慧绿地的想法是最晚敲定的，时间紧、任务重、资金短缺。看得出李工已经尽可能地在缩减开支和用度。”院长解释道，“下面有请市长点评。”
“从自然景观角度看，李工这份规划设计理念明确，视觉上也确实无可挑剔。您很专业，也很讲究品质。”副市长夸赞道。
“针对本设计，我有两个问题想请教。第一，自然性充足，人文性相对缺失。公园建起来，人们在林间漫步，洗手间安放在哪里？现代公园，拍照后手机没电了，去哪里充电？公园大门开放，小朋友看到外面马路上的特种车辆，高兴之余冲出去怎么办？
第二，水循环系统的防渗水处理施工十分耗费物资，如果把这条水系去掉，换成广场喷泉，是不是更符合周边小区居民的生活需求。在本项目里，也算节省开支。”
就领导提出的两个问题，智慧城市项目的总工程师和工作小组进行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讨论。虽然大家都很理解李宥昕的难，但最后还是无情宣布：必须在现有基础上完成人文性的体现。而且，水系不能完全删除。
李宥昕一个头两个大，他顶着艰巨任务环视会场，所有人都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唯一让他觉得心里平衡的是，二维部、三维部、遥感中心的成果汇报都和他一样惨烈，三维部被要求和军方合作完成重点区域的三维模型组建，遥感中心被要求做实验点所有小区的日照分析。其中最可怜的是二维部，被要求开发出一个平台，能把所有项目整合在同一套系统里，方便上面随时查看和管理。
副市长走后，整个会议室如遭雷击。
“昕昕，你工作室还缺人吗？我准备辞职下海。”一同参会的同事赵楠楠趴在会议桌上，“市里不给拨款，这项目怎么做都只能是丑丑丑。”
三维部一个叫钱扬的小姐姐整理完资料灌下一大瓶水：“昕昕，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受气？在外面光鲜亮丽不好吗？”
李宥昕头疼，他支着胳膊撑着额头，另一只手不断滑动鼠标在屏幕上搜寻可以省钱的地方：“要不我给他设计几个球场，种点杂草，也不需要养护。”
“下回市长再来直接让你气死，你又分分钟上热搜。”赵楠楠玩笑道，“知名小鲜肉卫麟，气死市长！”
“还不用负法律责任！”钱扬补刀，“他要是说你不尊老爱幼，你就说他为老不尊。”
会议室里顿时哈哈笑作一团。
散会已是晚六点，李宥昕看到林朵朵的四个未接来电想也没想就回电话过去，可对方电话没人接，也不知那丫头又在忙什么。他其实很怕接不到林朵朵电话，因为她一般没事不会找他，找他肯定是大事。
一颗心惴惴不安，有家不敢回，怕林教授埋怨他挡林朵朵姻缘。
“女朋友电话没接到？”副院长从他身边路过，看到他一整个失魂落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李宥昕勉强笑一下：“孙院，我……”
“知道知道，小年轻嘛。”孙院长一脸过来人的表情，“去食堂打一份餐，带回家，给女朋友赔罪。”
李宥昕想解释说是给房东打电话，可细想一想林朵朵已算不得是他的房东了。他和她唯一的联系只存在于那二十万块钱，其余都不作数。这是个很让他焦虑的消息。李宥昕垂眼看着手机屏幕上“林朵朵”三个字，他想把备注改一改，于是点了编辑按钮，拼写输入“女朋友”。他盯着那三个字又看了一会儿，莫名仍觉得扎眼。记忆里林朵朵上次还质问他前女友的事来。
按下删除键，他重新输入她的名字，看了又看后再一次删除，最终写下三个字——“小朋友”。
心里另一个声音笑他：“其实你早想好了写什么，只不过没胆量承认罢了。”
罢了……李宥昕劝自己，为时尚早，且先当她是自家妹子，宠着也有个恰当理由。
脱下青灰色大褂，李宥昕换回自己的衣裳。手机再次响起，他迅速抓起电话接通：“喂。”语气之急切，听得话筒对面的花钊直啧声。
“是我。”花钊悄声道，“你干嘛不接林朵朵电话？”
打电话的另有其人，这让李宥昕顿觉失落。“开会。”他道，“过方案。”
“过了？”花钊小心询问，心里则想着另一件事该怎么说与他听。
“没。”李宥昕锁好柜子后离开会议准备室，“她还好吗？”
花钊干笑两声：“没什么不好，就是缺男人。”
李宥昕无语：“这个帮不了。”
“也不用。”花钊沉默一二后干脆和盘托出，“我也刚知道，就赶紧打电话告诉你。林朵朵这会儿正和萧兮云吃饭，他们大概率是要在一起了。”
李宥昕僵立在原地，早几分钟他才决定当林朵朵是自己妹子，这会儿怎么浑身上下每条神经都在向他抗议叫嚣。他闭上眼，尽量劝慰自己，哪怕现在和林朵朵在一起的是他，他也无暇顾及啊……他劝自己冷静，可不知怎的，哪里都不听使唤。脚一个劲儿地往前走，手非要攥成拳头。
停车场的黑色商务车里，众人见卫麟挂了电话后疯了似的一拳捶向身边的老树，瞧着力气大得很，也不知电话对面说了什么令人气愤的事。
周文堂忙下车阻止，祁秀晶也跟着下车查看。
李宥昕拳头打在粗糙的树干上，关节传来的钝痛提醒着他他还活着，还要还债，还要失去林朵朵，还要面对旧人……
树皮撕扯了手背皮肉，如往事撕扯他柔软的心房。
“你说加班，所以我来接你呀！”林朵朵蜜糖似的声音响在他脑海里，“我想着你单位肯定又给你们订汉堡，你不爱吃，我就带些别的过来了。”
去年中秋，她穿一身火红的裙子，提着一个童话故事里才有的竹篮站在这棵树下，样子有些过分天真，却那样好看。
她说：“怎么样，是不是感动得要以身相许了？”蛋糕的甜香味从竹篮里飘出来，她浅笑着，柔声祝福：“昕昕，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