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宥昕坐到诊台前很规矩地向医生汇报病情：“大概中午的时候开始发热，一直就是三十八度上下，没有咽痛、咳嗽、乏力等症状。吃药无效。”
医生边听边写病历，全程带着姨母笑。“拿好化验单和流感排查，缴费后到相应窗口去化验，今晚人不多，出结果应该很快。”医生递单子给林朵朵，随后提醒，“尽量别摘口罩，不排除换季流感的可能。”
出门时林朵朵听见护士问：“张大夫，您说，他们是不是情侣？”她很机警地看过去。
医生还在写就诊记录，闻言摇头：“医院里只有患者和患者家属。”
扎指血时林朵朵忍不住问：“你说，她们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她一双清透的眼巴望着病号，像是在期待他说“喜欢”。
李宥昕苦笑：“朵朵，你知道为什么医生和老师这两个行业最让人尊敬？”
“一视同仁，父母心。”这点林朵朵心里还是清楚的。
“既如此，你觉得她们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说人话。”林朵朵瞪他，“合约补充文件第八条，和房东说话不许阴阳怪气背台词！”
“人家是大夫，治病救人，你见过大夫喜欢人生病的？”
“没见过。”林朵朵斜睨李宥昕，忽而笑得揶揄，“可我见过女人喜欢你呀！”
李宥昕就知道她没憋好话：“你那补充条款什么时候发的文？前七条是什么？”
“就刚才。”林朵朵用棉球按住他的无名指：“前七条里肯定包括房东说涨房租，租客必须执行！”
俩人正说话，护士迎面走到他们跟前弯下腰来悄声问李宥昕：“主上，可不可以帮忙签个名？”
李宥昕不好拒绝，他想了想，从林朵朵包里拿出纸笔，写下：“向辛苦工作的白衣天使致敬，感谢您守护健康。”随后认认真真签下“卫麟”二字，双手递给年轻护士。
护士接过纸条后对着帅哥痴笑。林朵朵看不过眼，顾左右顺便清了清嗓子提醒。护士立刻发现不妥，小声尖叫着跑开了。
“你不怕她回去立刻发个状态？”林朵朵戳一戳李宥昕，“秀晶姐知道又要说你。”
“不会。”李宥昕累了，闭上眼靠在林朵朵手臂上，“她没拿着手机，也没偷拍，可见医院规章制度她心里清楚，也不会打破医患关系。”
“要是我我就拍。”林朵朵得意地笑着，仿佛已经在脑海里计划出那样的高光时刻，“怼脸拍！”
“认识这么多年，你手机里有我一张照片？”李宥昕发出灵魂拷问。
这话问得林朵朵心虚：“没。”她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室友：“那我们回家以后自拍吧！”
“半夜了，你想拍什么？”
这就是当艺人的不好，看病都得等半夜。林朵朵从李宥昕的话里听出了颜色，她转眼问他：“你想拍什么？”
“你。”李宥昕窃笑着，小姑娘开始能听懂玩笑了，真好！
林朵朵认为，过去的李宥昕正直，不会像现在这样说起话来带着三分流气，要怪就怪着演艺圈，看来“大染缸”一词并非白来。她忽觉得不偿失，规劝道：“你还是别当艺人了，回家加班种树，纯洁又安全。”
李宥昕也觉得，辛苦也好，枯燥也罢，起码纯洁又安全。只可惜种树固然安稳，却唯有一个缺点致命——无法替父还钱。他无比清楚他需要“演员”甚至“艺人”这个身份，否则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可他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尊严，他又不想委屈了自己。
“朵朵。”沉默良久，李宥昕忽然叫她，“你有没有很喜欢的名人？”
“有啊。”林朵朵捏亮手机，“看！新欢！”
李宥昕从林朵朵的屏保上赫然看见一幅苏轼画像，他多少有点无语，转念又觉得自己现状和苏轼晚年的境遇又似乎很相似，于是问她：“当年他被贬官，如果你在，你会怎么做？”
林朵朵大笑三声：“让他求皇帝老儿原谅嘛，人活着总得吃饭。”
“本质上讲他并无大错。政见不同也是出于民情，被贬黄州则是因为有人陷害，再降杭州是名噪一时惹人眼红。”
“你知道的可真多！”林朵朵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人：“难道不是因为他做饭好吃，皇帝想吃他不给做吗？”
“你那是野史。”
“难得你一个理垃圾还懂野史。”林朵朵摸着李宥昕额头，“大明星，你听没听过那句话。‘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一语点醒梦人，李宥昕闭上眼，喃喃背着：“虞叔有玉，虞公求旃。弗献。既而悔之，曰：‘周谚有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吾焉用此，其以贾害也？’乃献之。”叹了口气，他睁开眼，声音似冷了三分，淡淡道，“又求其宝剑。叔曰：‘是无厌也。无厌，将及我。’遂伐虞公。故虞公出奔共池。”
林朵朵不语，这人啊……好斗。
“有炎症，得吃药。”出结果后，他们回到诊室。医生看着血项报告拿起听诊器，示意病人掀开衣服，“最近熬夜？”
“加班。”李宥昕撩起衣服，冰凉的听诊器触碰到滚烫的皮肤，他瞬间清醒。
“呼吸。”大夫认真地听着，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呼吸粗重。”她收起停诊器嘱咐林朵朵：“你关注他体温，目前看支气管不太明朗。明后天肯定会咳嗽。回去多休息，再累小心转成肺炎。”
林朵朵猛点头。
回去的路上车更少，李宥昕有心盯着林朵朵却也没精力，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直到听见林朵朵叫他：“外星人，起床了。飞船即将着陆，前方到站是，地球！”
李宥昕被逗笑，如果没有林朵朵，他的生活不知道要丢失多少颜色。
进家门看表——1:25。林朵朵心力憔悴：“晚安。”说完一溜烟上楼洗澡睡觉。根本没看见客厅沙发上的姑姑。
林伊起身走到李宥昕身边，从他手里接过病历本仔细看着：“饿吗？”
李宥昕摇头，他不想麻烦老师。
“去躺着吧，我给你煮一碗面。”
林伊下面的时候，李宥昕就在客厅沙发上看着老师的背影出神——林朵朵明天还要上课，大晚上开着不熟练的车带他去医院，家里退休老教授深夜亲自为他煮面，他何德何能。
“吃完好好休息，年轻也不能这样熬！隔壁男爵好几天没出去遛，明天带它到处走走。”林教授总那么温和，用最生活化的语言，提醒他最该做的事情。不见得是什么壮举，却也算掷地有声。本来嘛，人就该务实。
林朵朵也好，林教授也好。李宥昕心里清楚，从他住进别墅那天，他便欠下了一屁股债。这债只属于他李宥昕，和父亲欠的债完全不一样。父亲的债有数字衡量，简单、明了。他的债不可计数，人情债，该怎么偿？
他又想到了林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