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其实很清楚,士族这些家伙,哪怕到现在都还没有使出全力。
别看之前的舆论战是士族挑起来的,但这对士族而言,真就是小场面。
算不得多大个事儿。
至于粮食,呵呵,如今士族物资最丰富的估摸着就是粮食了。
说到底,他们现在的力度,充其量也就是惠而不费罢了。
既没有动他士族的根基,也没有真的和李承乾撕破脸皮。
真要想抽身,向李承乾服个软,也不是不行。
不管怎么说,士族在大唐的势力盘根错节,哪怕是李承乾回了长安,登临大宝,也不可能将他们士族连根拔起。
毫不夸张地说,崔卢郑王、裴杜韦柳这些士族,单单是嫡系加旁系族人,那就不在少数,真要将他们连根拔起,呵呵,一个蓝玉案都不够填的。
“殿下说笑了。”郑旭闻言,也是笑道,“我等在支持殿下的态度上,那是不遗余力的。”
“呵呵?”李恪闻言,冷笑道,“那怎么本王听说,在洮河郡,崔家崔浩近来和许敬宗走得颇为频繁,相反,对杜别驾等人倒是颇为疏远?
还听说,你崔卢郑王几家和大明一起兴办了一个工坊,近来可是没少挣钱吧?”
对于崔浩,他还是熟悉的,当年就是他和李泰一起,将此人的腿给打断了。
当然,这些事儿,郑旭他们自然也知道,但他们对此是乐见其成的。
谁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们这种历经千年而不倒的大家族,岂能不知?
至于说崔浩,那就呵呵了,人家这不是提防着你么?关我们什么事儿?
“这事儿,与殿下其实是有益的。”郑旭笑道,“对于大明而言,他们如今能傲视天下,最先决的资本,便是他们的技术,此番我们若是能习得他们的技术,在未来,大明破灭之际,我们也能以此重振大唐。
至于说和许敬宗……
殿下,不管怎么说,许敬宗才是洮河郡的郡守,哪怕不能拉拢这位,但好歹不能让其倒向那位吧?”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但嘴上必须这么说。
这就是士族,也是历朝皇室都厌恶士族的原因。
都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但士族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下来,很多时候的行径,真就小人不如。
自从西晋司马昭当街弑君以后,礼乐崩坏,士族早已不复往昔。
“这些我们姑且不论。”李恪说道,“如今大赵王廷的战事已经胶着了起来,郑大夫就说,士族能给予怎样的力度?
本王还是那句话,若是士族还像之前这般,本王的确难以为继,大家都早些低头做小,哪怕事后可能遭清算,但如今父皇还健在,至少也都能苟延残喘几年不是?
趁着这几年,本王谋划谋划,寻求一个自贬万里之遥的机会,兴许还能安度晚年。”
他现在的态度就很清晰,逼迫士族出死力。
两面三刀的人,呵呵,都他妈该死。
“殿下想要我等怎么做?”郑旭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李恪笑道:“如今大赵王廷战事正酣,随着大战的继续,必然需要更多的民夫、粮草、军械,而在这方面,你们士族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本王需要你们来负责这个。”
“不可!”一听这话,郑旭当即就站了起来,说道,“向大军供应粮草本就已是僭越之举,若是再染指行军所需的民夫、军械,岂是是我小小士族能承担的?”
开什么玩笑。
供应点儿粮草也就是了。
再整民夫和军械,想干什么,造反不是?
姑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能力这么做,真要这么做了,估计李二南征也不用继续了,直接北上带着大军灭了他们士族得了。
李恪却是笑道:“郑大夫言重了,本王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准备的。”说着,李恪手一抬,就有人恭恭敬敬地拿出了一道圣旨,李恪接过来说道,“这是本王之前向父皇请的一道旨意,如今大赵王廷犯我大唐,可如今大唐南北用兵,调度不济,父皇允我征召天下有识之士……”
说着,李恪就将那道圣旨递给了郑旭。
郑旭接过圣旨,也是好奇地看了看,一旁,卢正举等人也是急忙凑了过来。
可不看还好,一看众人心中都是狂喜!
简单的来说,李二的旨意准许李恪自己打造军械,自己组织民夫,自己征调粮草,但末尾却又说到,不得盘剥百姓。
这他妈,不是给他们量身打造的?
不得盘剥百姓,那就从士族身上想办法呗?
“殿下,这个非吾等能做主的。”郑旭想了想,压制了一下内心的情绪,这才说道,“吾等还需去信族内,让族里做定夺。”
点了点头,李恪倒也没有多言,大家族就是如此,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商议的。
可就在这时,李恪却是突然说道:“不过还需诸位知道,此番若是能成,士族和皇室的关系将更紧密一些,这也是父皇莫大的信任。
自古以来,何曾有帝王允许臣子兴造军械?
这也是父皇对吾等的信任,切莫辜负了父皇才是。”
“这是自然。”郑旭也是连忙点了点头。
他们其实不看重什么和皇室的关系如何紧密。
但如果能合法的兴造军械,对他们而言,决计是有利的。
别忘了,他们每家每户的佃户至少都有数万之多!
毫不夸张地说,他们要是凑起来,控制着小半个大唐的人口基数。
这才是他们最让人恐怖的地方。
当年李二征伐天下之时,甚至还曾让程咬金去卢家借过兵,虽然被拒,但从这儿其实也看得出来,这些士家,可没那么简单。
李二父子,这次真给他们抛下了一个难以拒绝的诱饵。
当夜,就有数匹快马出了长安城,直奔各地。
……
不日之后,洛阳城便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而这群不速之客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胡子都逐渐花白。
而他们正是当今士族真正的掌权人!
华夏几千年来,都有这个老毛病,比较信奉那套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规矩。
尤其是在这个封建年代,话语权的轻重,全看胡子黑白的程度……
也不管他到底能力几何,只要出身够高,胡子够白,活得够久,说的话,那就是有分量!
这种臭毛病不单单是在他们这些人家如此,在普通人家也行得通。
至于此番为什么选在洛阳而非长安,其实也简单,如今大事未定,他们不想陷入那个漩涡之中。
这便有了洛阳之行。
“此番,陛下倒是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见人都到齐了,其中一个老人说道。
“崔老说得是。”说话的是弘农杨氏的老人,“兴造军械,陛下倒是好大的魄力。”
这话没人反驳,的确,自古以来,还没有哪位帝王允许私人兴造军械,哪怕是自己儿子也不行!
“那你们说,陛下此举,是何意图?”又有人问道。
“意图?”崔老闻言,笑道,“无非有二。”
“愿闻其详。”
崔老继续道:“一、陛下如今春秋鼎盛,不愿看太子坐大,想借此机会,彻底解决太子之隐患。
毕竟如今的太子,兵强马壮,又有朝臣支持,说是古往今来,各方实力最强太子,也不为过。
但身为帝王,陛下岂能容许这等强势的太子?
皇权不容任何人染指,包括儿子也不行。”
“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那此事做得!”王家的老人当即点了点头。
他话刚说完,就有人摇了摇头,道:“可陛下就不担心狼前虎后?”
他这话也不无道理。
李恪要是替李二解决了李承乾带来的威胁,那届时对李二最大的威胁便是李恪了。
“那倒不至于。”崔老却是说道,“太子带来的威胁,最大的原因是不受控制,太子真正依仗的硬实力,那都是他自己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陛下对此没有任何的控制力,所以才会不安。
说到底,太子带来的威胁在外。
如果换做了蜀王,蜀王在内,如今陛下年富力强,大唐将士也是百战成军,以陛下的雄才伟略,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
再说了,要想一举击溃大明,纵使我士族下死力,估计也会损失惨重。
届时,哪儿还有威胁陛下的能力?
说到底,陛下这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么说来的话,此事倒也做得。”卢家的老人,闻言说道,“历朝历代的帝王,对吾等士族视如夜壶。
需要时那是片刻不敢离手,可一旦事必,恨不得一脚踹到老远,说到底,我们欠缺了为自己发声的能力。”
他这话是一点儿不假。
当年隋文帝能开创大隋,他们士族是下了死力的。
结果炀帝登基,就恨不得将他们士族给磨死。
炀帝三征高句丽是为何?
不就是为了借高句丽消磨士族力量的同时,将内部矛盾转向外部么?
虽然当时隋朝废除了家兵制,强制家兵改回本姓,但士族这些家伙的脑子是真好使,你废除家兵制,那我就认假子!
在小说《兴唐传》中,秦琼还是靠山王的假子呢。
搞半天还是换汤不换药。
是的,没看错,他们这些士族,是有家兵的,哪怕如今大唐施行府兵制,他们的家兵多数已经解甲归田,但这些人,拿起武器,随时就能上阵杀敌!
老是老了一点儿,但胜在经验丰厚啊。
也正是因为隋炀帝一心想解决他们这些拦在中央集权路上的绊脚石,他们才助力李渊,开创了大唐。
以为自己终于有点儿好日子可以过了,结果,李二一登基,大兴府兵制,又把他们当夜壶了。
你让他们找谁说理去?
“其二呢?”有人问道。
你不是说原因有二么?
“哎……”崔老闻言,叹了一声,这才说道,“其二,陛下想逼出我士族的底蕴,衡量我士族的实力,从而在未来,好制定如何制衡我士族的政策。
也许,我们这位陛下,也想对我士族下手了,就如同当年炀帝一般。
说到底,陛下终究是帝王,每一位帝王都想拿到绝对的权利,而我们成为了陛下这条路上的拦路石了……”
“也许,这些都是陛下的原因,甚至还有其三其四……只是我们目前不得而知罢了。”卢老闻言,也是叹了一口气。
他们辅佐了一个又一个王朝,但的确,每一个王朝的君主,都视他们如猛虎。
说到这个,众人都是有些无奈,良久,王姓老人才说道:“这是为何?归根结底地来讲,吾等从未想过染指皇权……
吾等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书香传家,佐耕读,有余力则济苍生,力有不逮便善其身,若天下动荡,吾等也愿挽大厦之将倾,复汉家之荣耀。
何错之有?”
他这话是何等的悲凉,又是何等的无奈。
众人闻之,也是连连点头。
真的,他们真的就是这么认为的。
世间最大的骗局,莫过于此。
骗人,先骗己……
“那此番,吾等何为?”片刻之后,有人终于问出了这个最关心的问题。
崔老闻言,当即道:“老夫觉得,可行!吾等,该让世人知道何为士族了?”
“对!”卢家老人闻言也是点了点头,道,“王老说得没错,吾等本意便是挽大厦之将倾,复汉家之荣耀!
太子如今行事悖逆,重用异族,他日若是太子登基,我汉家荣耀,何人光复?
有余力则济苍生,这本就是吾等士族的使命,也是吾等士族立足天下的根本。
不管陛下是不是想逼迫我士族,也不论今后陛下会如何迫害我士族。
为了汉家荣耀,吾等纵使万死,也不退之!”
“对!此番不为私利,只为了汉家之荣耀!”当即就有人说道。
不多时,一群人说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
颇有一股子视死如归的态势。
只是一群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的家伙,这副架势,多多少少是有些滑稽的。
当然,你不得不承认,这么无耻的话,硬是被他们说出了大义凛然的模样来。
在这一点儿上来说,文人真要无耻起来,尉迟敬德这等莽夫,真得靠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