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卷四 舌灿莲花,五马分尸。
认命其实是很无能的一种表现,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却是没有办法改变。
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反抗,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敢于反抗的人太少了,真的太少了,用寥寥无几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也是历史上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次大屠杀的原因。
这就是老百姓。
逆来顺受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习惯了,或者说麻木了。
当然,真当老百姓开始反抗的时候,那必将如山崩地裂,震天动地。
但这也是需要条件的,很显然,这会儿条件不够。
等李承乾在众人的簇拥中走进来的时候,那些屈突部的族人几乎都是惶惶不安。
死可怕么?
当然可怕。
但比死更可怕的是等死……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有人叹了一口气,哀呼道。
听他这语气,便知道此人定是慕容伏允的拥趸。
李承乾记得这话好像是谭嗣同说的,不过人家这会儿说,倒也没毛病。
大家的立场不一样,敌之英雄,我之贼寇,能理解。
不过理解归理解,但李承乾还是问道:“你是屈突部的头人?”
说话那人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仿佛于他而言,跟李承乾说话,丢了他多大的人一样。
李承乾也不生气,而是语气平静地说道:“说句实话,对于你们的所作所为,本王能理解,真的,能理解。
可能,本王是大明王廷唯一一个能理解你们的人了。
各为其主嘛,这很正常。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这一刻,李承乾仿佛是真的一点儿不带生气的。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屈突部的族人都一脸好奇地看着李承乾,心说,难道这就是王的心胸?
李承乾却是没管这些,自嘲一笑,道:“不过本王有个疑问一直萦绕在心中,不知诸位能否为本王解惑?”
“老朽便是屈突部头人,至于贱名不提也罢,既然殿下有疑惑,大可直言。”到了这时候,头人终于站出来了。
他也好奇,李承乾能有什么疑问?
而且李承乾刚刚的说辞,也算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哪怕到了现在,他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什么不对?
李承乾见他站了出来,点了点头,这才一脸疑惑地问道:“屈突部自从归顺于本王以来,本王可曾区别对待过贵部?大明的官员可曾如此过?”
“没有。”摇了摇头,那头人颇为无奈地说道,“虽然立场不同,但这一点却也是事实,实话实说,这大半年可能是我屈突部族人近些年来最为安稳的一段时日了。”
他倒也光棍,虽然我想对付伱,但你做过的事,我倒也不会否认。
这样的人其实最可怕,他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你为他提供的一切帮助,但他还是一心想要给你来两下。
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哪怕是屈突部的那些族人听在耳朵里,也是感到极为羞耻。
至于那些盛怒之下的老百姓,更是不耻其行为。
李承乾倒是没说啥,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能理解,真的能理解。
用后世的话来说,不就是端着碗骂娘呗,他见过太多了,比这更不要脸,更恬不知耻的他也不是没见过。
“那屈突部在归顺本王后的大半年,可曾因为遭遇各种灾荒而陷入绝境?”李承乾继续问道。
头人继续摇了摇头:“这也没有,纵使之前大雪来临之际,殿下也是真的在帮助我们走出灾荒。”
“那你说,本王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等生出如此心思?总要有个缘由吧?”李承乾说到这里,也是悲愤不已,“昔日各为其主,这没啥好说的,本王也未曾追究过吧?
可既然如今的我们是一家人,那为什么不能一起努力把这个大家庭经营下去,让它更强大,更富裕?
为什么啊?
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
难道说,打碎了大明,再过回那种三餐无继的日子,就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那居无所安的日子,难道你们就没过够么?”
众人沉默了,都沉默了,不管是屈突部的族人还是其他人,大家一时间都没说话。
那种三餐无继的日子他们还没过够么?
扯淡!
常言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真正渴望乱世的,只有那些野心家!
正经老百姓,谁渴望乱世啊?
李承乾叹了口气,语气略带自嘲地说道:“可笑本王每日还三更眠五更起,生怕你们熬不过这个寒冬,谁知道,差点儿没熬过这个寒冬的人,居然是本王自己……咳咳……”
说着,李承乾咳嗽了两声,不过他这话,却是让在场的屈突部的部分族人有些无地自容。
“殿下,要不……”尉迟宝林见李承乾咳嗽了起来,连忙过来说道,不过李承乾却是摇了摇头,“无妨,本王还死不了。”
尉迟宝林闻言也就不再多言,他当然知道李承乾死不了,这不是配合李承乾演戏嘛?
就这一遭,他是真的长见识了,心里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这演技,也难怪人家是王!
李承乾假模假样的咳嗽了几声后,这才抬起头继续说道:“早在很久之前,有人就提醒过本王,说有些人你就算对他再好,但他该拔刀的时候,依然不会迟疑。
当时本王还反驳他来着,本王当时说啊,只要我们掏心掏肺的对他们,一心为他们好,他们就是一块石头,那也该捂热了啊?
可现在来看,本王像不像一个笑话?
嗯,你们告诉本王,本王像不像一个笑话?”
说到这里,李承乾自己都笑了,笑得肆无忌惮,可这笑意中却是充满了自嘲。
听到他这笑声的众人,却是一个也笑不出来。
李承乾好么?
甭管李承乾有什么目的,但对他们而言,李承乾真的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是真的将他们当人在看,也是当他们遇到灾荒,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着要带他们走出黑暗的那个人,这一点无可否认。
谁也否认不了!
“本王其实知道,真的,本王什么都知道,但本王相信啊,哪怕到了今天,本王依然相信!”李承乾提高嗓门大声说道,“只要我能带领大家走出黑暗,迎接光明,我们真的会成为一家人的。
本王在做啊!
本王在努力的带领大家走出那黑暗,可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再等等呢!
难道说,那慕容伏允就一定比本王做得更好么!”
最后这句话,李承乾几乎是吼出来的!
而铺垫了这么长,他其实就是为了把慕容伏允抬到明面上来。
虽然之前大家都有怀疑,但终究没有实锤,这会儿,李承乾一句话就给实锤了!
“果然是慕容伏允这个老东西!”众人一听李承乾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是傻子都知道这一次李承乾遭遇的刺杀是慕容伏允指使的了。
而屈突部的头人却是一惊,他都没去思考李承乾是怎么知道的,而是在好奇,李承乾这是要作甚?
按理说,这种事情是不会闹得人尽皆知的,这会使得两国再无回旋的余地。
但这会儿,他是真的不好解释什么,这屎盆子原本是准备扣在慕容顺头上的,这会儿他要是硬扣,那就太生硬了一些。
而就在这时,屈突部的一族人却是站了出来,正是刚刚哀呼,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那个家伙:“殿下出身高贵,生来就是大唐太子,怎懂我等的无奈?
若是殿下要问为什么,汉人有句话早就给出了答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等皆生于这天地之间,凭什么你一出生就注定高人一等且衣食无忧?而我等却是要在这世间苦苦挣扎且衣食无着?
殿下既然要问为什么,那我告诉你!
因为我们也想成为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都是两个肩膀顶着一个脑袋,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凭什么是你带领我们走出黑暗迎接光明?难道就不能是我们带领你走出黑暗?
大丈夫顶天立地,有几个人真的愿意成为那个被施舍的人?又有几个人不想成为施舍别人的那个人?
既然殿下一直追问为什么?那我等是不是也该问一个凭什么?
凭什么我等一出生就低人一等?
难道说我等连追求都不能有!
还是说我等真的就不配,真的就活该世世代代都要低人一等?
我不甘心!
不甘心!”
说完,这家伙仰着头微微闭上了眼。
这也是个人才啊,从他的言谈就能听出来,这家伙估计是屈突部少有的读书人,哪怕到了现在,他都想挑起大家的欲望。
因为他这问题太刁钻了!
我们知道自己低人一等,也承认自己低人一等,但李承乾真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你们就是低人一等,那绝对会让这些原本支持他的家伙都心生怨忿。
这就好比自己的家乡,自己怎么去骂都行,就是听不得别人骂。
当下,大家也在等着听李承乾怎么回答。
就连尉迟宝林他们都为李承乾捏了一把汗,这要是一个不慎,今天这一遭算是白瞎了。
不过李承乾是什么人啊?
跟他玩偷换概念?
你是读书人又如何,还是嫩了点儿啊。
就你这小把戏,后世的网友都比你厉害。
打嘴炮,后世网友能把你骂得棺材板都按不住。
当下,李承乾便说道:“你以为王那么好当?
是,本王出身就是大唐皇室后裔,后面更是成为了大唐太子,但那又如何?
纵使本王身为大唐太子,不也一样被逼得西出长安,在这草原上讨生活?
当初在离开长安之前,在太极殿之上,大唐御史卢正卿曾经说过一句话,当时本王不懂,但现在,本王明白了。
真的,本王明白了。
那句话很简单,就八个字。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就这八个字!
你问本王凭什么高人一等?
哼,本王每日清晨醒来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大明数十万子民的衣食住行,每天操劳的也是我大明数十万子民的衣食住行。
为了我大明数十万子民的衣食住行,本王甚至连自己的婚事都作价给卖了!
都说本王小小年纪就娶了五个王妃,但谁又知道,这五个王妃到底为我大明带来了多少粮食?养活了多少百姓?
说来也讽刺,作为大明的王,本王娶了五个王妃,却不是因为本王贪恋美色,而是因为她们能给大明带来养活百姓的粮食……
堂堂大明的王,因为粮食就把自己的婚事作价给卖了,不是本王没有气节,本王也想站直了身子大声的跟他们说一句,滚!
但他们真的给得太多了……太多了啊!
这就是你说的高人一等么?
还是说,在你看来,有一天你大权在握的时候,只要顾着自己享受就好了,完全不用管老百姓的死活?
也是,估计那才是你说的高人一等吧。
但你是不是忘了,你追求更好的生活,更大的权利,更高的阶层之时,会让更多的人连现在的生活都维系不下去。
你问本王凭什么?那么本王是不是应该也问问你,凭什么牺牲别人的安稳生活来成就你!
你不甘心?
那他们就甘心么?
不说他们,你就看看你屈突部自己的族人,你的那些族人,所有人都甘心成为你雄图霸业路上的垫脚石么?
你到底问过他们没有,他们是想要继续今天的生活,还是想跟你一起去追逐更大的权利?更高的阶层?
你凭什么替他们做主?
凭什么?”
李承乾说完,众人点了点头。
这话李承乾说的不深奥,大家都能听懂,李承乾完美的诠释了‘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这八个字,同时也说出了他们的心声,凭什么!
喜欢追逐权利和阶层的人终究只是少数,更多的人其实就只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之前肚子都填不饱就想着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那是真的不靠谱。
朱元璋在拿着个破碗讨生活的时候,只要能让他从今往后都能填饱肚子,这世上大概率就会少一个传奇。
因为要饭的朱元璋绝对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坐上那个位置,做梦都没想过!
人啊,只有处在不同的阶段之时,才有不同的目标。
不远处,尉迟宝林等人恨不得为李承乾叫一声好。
这般刁钻的问题,着实让他们紧张了一把。
至于刚刚那开口之人,却是不再多言。
他发现跟李承乾比这个,还真不是他强项,人家几乎是随口就扭转了局势。
“殿下别说了。”屈突部的头人说道,“解释再多也无意义,我等有我等的私心,殿下有殿下的苦衷,事已至此也不过是一句成王败寇罢了。”
到了这一步,他的确是没什么好挣扎的了。
结局注定了,那就走得体面一些。
哪怕到了现在,他都不觉得自己有错,追逐更好的生活,怎么能算错?凭什么能算错?
李承乾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是啊,事已至此,说什么都苍白了一些,既然头人也说了,成王败寇,那便成王败寇!”
当李承乾话音落下,屈突部的族人低下了头。
这一刻终于来了,谁也无法改变。
哪怕是那些毫不知情的人,这一刻也接受了现实。
怪不得人家李承乾,要怪只能怪他们投错了胎,投在了屈突部。
李承乾有句话没说错,哪怕同样是屈突部的族人,他们其实也不愿意去追逐什么权利和地位,他们只是想在这世间挣扎的活下来罢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求情,他们拉不下那个脸。
人家李承乾真的对他们掏心掏肺了,可他们的族人却……
没法说,真的没法说。
一时间,整个屈突部愁云惨状,不少孩子甚至被吓得哇哇大哭。
但没有一个人同情他们。
这就是他们的命。
李承乾见状,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是按照草原的规矩,还是大明的律法,屈突部图谋不轨,都当灭其族,断其根为后来人戒!
然,本王念其不易,凡十二岁以下稚童,可免除一死,这也是本王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了。即使你们从未奉本王为主,但在本王心里,你们终究还是我大明的子民。”
“殿下,斩草不……”尉迟宝林闻言立马说道,不过他话都没说完,李承乾就打断了,“勿要多言,长者不饶,稚子何辜?
纵使今后他们长大成人了,要为自己的亲人报仇,那本王等着便是!”
“殿下仁慈!”一听李承乾这话,屈突部的族人顿时跪倒在地。
自己是死定了,但若是能留下后裔,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就是这个年代,明明别人都要你命了,但你在临死前,还得对人家感恩戴德……
而那些从各方涌来的大明子民见李承乾这般,心中也是更加服气。
这才是王!
话都说得霸气。
要来报仇,等着便是!
而就在这时,本已迁居各城的屈突部族人终于被刘三带了回来。
正如李承乾所想的那样,各城都已经将人送到了半路上。
等他们一到,听闻了李承乾的安排后,也是齐齐跪在了地上。
李承乾看着这一幕,摇头不语。
不过这个年代,他喜欢上了。
纵使这个年代有着它的迂腐和落后,但这个年代很多的东西,纵使是后世也比不了。
到了这会儿,他其实有些明白论语中的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了。
李承乾略微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屈突部的众人说道:“本王知道,你们中间定然有人只想过太平日子,此番也不过是受了某些人的牵连。
但很抱歉,本王无从去分辨这些东西,为了大明王廷,为了更多的大明子民,或者直接说为了本王的安危,你们的生命走到现在,也就算走到尽头了。
本王也不想去审讯你们中间到底是谁和慕容伏允有所勾结,没必要了,不管是谁,结局都是一样的。
再去追究这些,属实没必要了,你们也不用带着怨忿走完人生最后的一段。
若是还有来生,本王倒是希望你们,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这一辈子苦了点儿,下辈子若还是这个光景,就别来受罪了。
最后还有点点时间,和你们的孩子道个别吧。
放心,本王既然说了,留他们一命,定当会留他们一命。
他们若是想投靠慕容伏允,本王亲自派人送他们去吐谷浑。
他们若是想留在大明王廷,待大明学堂开学之日,定当有他们一席之地。
还是那句话,不会苦了他们。
至于他们今后做什么选择,本王都能接受。”
“多谢殿下!”众人再次齐齐跪地,满足了,他们真的满足了。
只要能留下孩子,他们没什么不满足的。
很快,现场就是一片叮嘱之声。
李承乾没打扰他们,而是吩咐尉迟宝林和刘三准备好,接下来要杀人了。
不多时,众人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了李承乾这边,刘三立马派专人看着这些孩子。
到了此时,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李承乾没问他们怎么安排孩子的,而是直接说道:“屈突部,谋逆犯上,罪无可赦,按律五马分尸!
尉迟宝林,刘三听令!”
“末将在!”两人顿时齐声道。
“屈突部全族,五马分尸,暴尸荒野!”李承乾一句话,就宣布了屈突部的未来。
尉迟宝林两人也是立马回道:“末将领命。”
五马分尸就是草原上的规矩。
这一点儿,大家都清楚。
而对于这样的结果,屈突部的众人并不意外。
看了看屈突部的众人,李承乾摇了摇头,又说道:“莫要怪我,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没人说话,也没心情说话。
这会儿,纵使是早就知道了这结果的众人,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甚至有人还尿了裤子。
哪怕他们之前表现得多无谓,但面对死亡,又有几个人能做到真正的无谓?
没几个人的,这一点儿,大家都明白。
至于那些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的人,这会儿也是一个比一个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