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习惯了,穆青一直叫他胡经理,胡经理也并没有在意。
穆青觉得现在的胡经理跟在生产部时大不一样,性情完全变了。
没有了原来的霸道与偏执,多了理解和宽容,看问题更客观。
即使指责梁亚静,也只是不赞成他处理问题的方法,并不否认梁亚静的目的是为了工作。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应该是“放下了”,可是他放下了什么?
仅仅是放下了与王铁对抗的执念吗?穆青觉得不是,还有其他的东西。
也许是放下了与世相争的心态,也许是放下了防人之心,也许是放下了把周遭看作敌对的处事思想。
穆青想不很清楚,但能够感觉到胡经理内心的平和、理智。
放下了,心里就空了,就能容下很多东西了,所以他能坦然面对外甥境遇的改变,不再强求。
接受孙主任以及梁亚静最初承诺的不兑现,更愿意理解别人,更愿意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更愿意感同身受。
穆青觉得这很难得,他更喜欢现在的胡经理。
第二天早上,穆青专门去找了梁亚静。
跟梁亚静讲了孙主任的安排:“您找孙主任的时候,他应该还没意识到现调度对交货的影响。”
“也不能确定谁更合适这个调度职位。”
“现在这两个方面应该都基本确定了,希望我能跟您解释一下,当时拒绝您,都是他的错,希望您谅解。”
“孙主任讲,当时更多考虑的是工作怎么安排,而不是给领导拍马屁。”
“拍马屁他不完全否认,但应该这方面的因素影响很小!”
听穆青这样讲,梁亚静笑着说:“知道这方面的影响因素很小。”
“我是故意这样说的,就是想刺激他一下,否则怕他不重视。”
“你说的非常对,对于一彩车间的调度是否更换,我们没有决定权,决定权在孙主任手里。”
“如果他不重视,倒霉的就是我们。我这样讲,包括我找人事部,都是在施压孙主任。”
“又怕孙主任承受不了,找领导诉苦,得到领导的同情,这事就会变得复杂,恐怕就不好办了,所以才会继续跟人讲,这个调度是领导安排的。”
“一方面在施压孙主任,另一方也在帮孙主任开脱,同时从一个侧面告诉领导,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情。”
“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孙主任能真正重视起来,尽快解决这个问题。这毕竟是他车间内部事情。”
穆青明白了梁亚静的良苦用心:“您讲是领导安排的,就不怕领导知道后不高兴?”
梁亚静说:“如果这件事情是肖总、陈总、王总,甚至是总经理办公室主任安排的,我会怕,不敢这样讲。”
“只能事先跟他们商量,博得他们的理解和支持,但如果不是他们安排的,工厂内其他人员,你觉得我会怕吗?”
穆青:“如果孙主任跟这些老总讲呢?”
梁亚静看了一眼穆青:“他一定不敢这样做。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情上有他自己的私情。”
“如果被领导们问出来,你觉得他会好过吗?所以,我当时的想法,就是尽快把这件事情暴露出来。”
“孙主任为了息事宁人,为了不惹更多麻烦,在这些老总插手之前,就一定会想办法尽快解决。”
“否则拖时间长了,老总们一旦过问,他会吃不了兜着走。即使不考虑私情,他至少也是用人不当,致使不能按时交货。”
穆青还有一事不明:“即使不是老总安排的,工厂内其他领导安排,为什么不可以事先跟其他人讲一下,也博得他的理解和支持,这样做不好吗?”
梁亚静回答的很干脆:“当然不好,去跟老总们讲,老总们一定要站在工厂交货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得到他们的理解和支持是大概率事件,即使得不到,责任也不在我们了,还交不了货,老总们就要承担责任。”
“我们已经把不能交货的原因讲的很清楚,你老总不作为就怨不得生产部了。”
“其他人员完全不同,他们不用承担不能交货的责任。”
“你去找他讲,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能够理解和支持,这时会皆大欢喜。另一种可能是对方的不理解、不支持,这时我们该怎么办?”
“难道要一直去做他的工作,直到他能够理解和支持吗?”
“显然,我们根本就不会有时间和精力这样做,所以,对于其他人员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
“我不去找他,如果这事对他很重要,那么,他就应该来找我。我就会明确告诉他我要求换人的想法,不管他是否理解。”
“如果他不来找我,就证明这件事对他不很重要,可有可无,我们按自己的意愿做就好!”
穆青不得不承认梁亚静算计的很到位,这种心机让他觉得可怕,但又说不出可怕在哪里。
梁亚静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把每一步、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都算到了。
虽然不一定所有人都能理解,但在梁亚静看来,别人是否理解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是否有效。
穆青在想,如果自己没有插手,按梁亚静的这个布局,大概率也会最终实现现在的改变,但应该会需要时间多一些。
因为这个布局的第一步是要迫使孙主任先做出思想上的改变,然而最难的恐怕也在这一步。
孙主任是被动的,又没人帮他,真的只通过外在压力,让他认识到并改变,不会很容易,外因要通过内因才能真正起作用。
实际上在自己插手以前,这一步还没能实现,孙主任明确拒绝梁亚静就是具体表现。
穆青不懂布局,但没有置身事外,更没有施压孙主任,跟孙主任站在一起面对问题,一起想办法。
孙主任应该更容易接受,所以才会在较短的时间内,看到了现任调度的不足以及刘姐的能力。
这个过程一样是孙主任先改变。
两种方法也许就像胡经理所讲的,一个是在问题内部解开了死结,一个是在外部施压别人,期望别人解开死结。
穆青觉得梁亚静的布局更像是兵法,自己应该还没学会。他不得不承认,这有很高明的一面,但与自己一直秉承的与世无争有冲突。
这是一种自己不熟悉的处世方法,一种与世相争的思想。这种方法以前在与第三方验货员的较量中有过体会。
应该和与世无争来自不同的哲学思想,也许最终目的与价值取向也是不同的。
穆青觉得自己并不否认这种方法或思想,但好像也不能完全接受。
第三方验货员有意损害工厂利益,就是工厂的敌人。
采取与世相争的方法,迫使他不得不回到公平公正的立场上,穆青是能接受的,兵法本身就是对敌作战用的。
布局逼迫孙主任做出改变,跟逼迫那个验货员的方法类似,但穆青不认为孙主任可以被定义成敌人。
所以采取一种类似于敌对的方式布局,对付孙主任,穆青觉得不太好接受。
这种看法穆青只是埋藏在心里,没敢跟梁亚静讲出来。
他觉得恐怕很难跟梁亚静讲清楚,这应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世界观,一两句话恐怕很难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