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吴蕊再也没来过青云镇。
他在这偏僻的小镇子里,以往的身份都抛却,章之润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占隐。青云镇的,教书先生。
他与吴蕊之间,本该是有着不同的人生,却因为命运的错乱让二人有着短暂的相交,之后,又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命运中去……
救他的大夫病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大夫待他有恩,所以次日他便上门提亲。
一是为还恩情,二是,他便打算在青云镇长居了。
大夫的曹重,为了了他的心愿,婚礼仓促举行。
只做了两件新衣服,扯了红盖头,请相邻吃一顿饭简简单单的便就算是成了亲。
这样的婚礼,跟他娶吴蕊的时候,十里红妆,整个长安都轰动了,皇上皇后都亲自来参加的那一种空前盛大繁华,根本无法比拟。
可是杏娘却很满足,没有一句抱怨。
淳朴的农家女子,不用他费尽心思去讨好,温柔乖顺,天真善良,与她在一起十分轻松愉悦,不用时时担心被她算计,也不会害怕以后二人的未来,看不清楚的未来。
前半生的时光似乎离他很远很远,占隐的人生仿佛才是属于他真正的人生,平平淡淡,无争无求。
在与杏娘成婚后的一个月,吴蕊再一次的来找过他。
冬日过去,春花始发,不过数月不见吴蕊消瘦的厉害。这一次,她没有再之前那般咄咄逼人的态度,第一次,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以一种哀求他的声音道:“之润,你同我回去好不好。你不喜欢的,我都改。”
示弱的态度,挽留的话语,没有打动章之润的心。太迟了,已经太迟了,在他选择娶杏娘的时候,便已经选择了另一种人生,与之前的人生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的人生。
“吴蕊,是你让我不要回去的。”章之润语气平静道,“章之润已经死了,活着的是占隐。他的妻子,也不再是吴蕊,而是杏娘!”
杏娘,吴蕊是见过的,那样其貌不扬的农家女子,究竟哪一点能够比的上她呢!
“可是,兰因是你的女儿。”他不念夫妻之情,至少……至少念着他的骨血吧。
从来她都是那样骄傲的性子,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委屈了自己什么。当日离开青云镇,她离开的决绝,可是……却又后悔了。她做事,素来果断,从未为自己的决断后悔过。
第一次她后悔了。
是以,她又回到青云镇,放低了姿态。甚至,以自己从前最不屑做的,以两个人的骨血来威胁章之润!
“杏娘,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神色动了动,默然片刻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的话说出来,吴蕊在那一刻,感觉到似乎是什么生生从自己的骨血中剥离。看着他的神色,有片刻的茫然。
“章之润!”她用平生的力气,克制住眼眶湿润的东西掉落下来,“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子,有什么好的!”
“吴蕊,我章之润要的妻子不是你这样的,她可以没有无双的美貌,也可以没有惊人的才学,只要事事顺从依附着我、信赖我。至少……至少不会同那些人一样骗我!”章之润冷冷道,昔日温情脉脉的眼,如今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力气仿佛一点点被抽走,血液在那一刻冻结。她静静的看着他,仿佛从少年初识到沧海桑田,蠕动着嘴唇,似乎要解释着什么,又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章之润,从未在吴蕊的身上,看见过如此悲凉的神情,以至于忘记了后面要说的话。
许久许久之后,她哑着声音,说出的话却是:“你若是不肯回章家,失去了章家的庇护,你拿什么来保护她!”
他听出了她话语里威胁之意,她的脸上,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神情!
“吴蕊……你!”方才那一点的恻隐之心,尽数的殆尽,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怒意。
若是孜然一身,他不怕与吴蕊鱼死网破。可是他却有了牵挂,有了对新人生的希望……
“吴蕊,我从来都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是我第一次求你,就这么一次,你就……顺从我一次好么……”
“是我对不起你,此后你还我自由,章家就是你的!我们,各取所需……”
他用那样哀求的语气退却,为了那个普通的农家女子。在那样哀求的眼神下,吴蕊步步败走,一步步后退。
分明是冰雪消融的三月,莺飞草长的季节,可是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她的生命中所有希望和色彩,已然冰封在严冬的季节……
若是没有那一次青云镇的重逢,若是没有李明渊的设计,他们的所有纠葛就在那一年已经了结。
吴蕊得到了章家,章之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以占隐之名,度过余生。
“兰因你要相信我,我和你母亲没有任何瓜葛,互不相欠,所以我并没有理由,来伤害她!”章之润低声说道,眼中有愧疚之意。
吴蕊依言,自那以后就没有来打扰过他宁静的生活。而在不久之后,杏娘生下小瓷。
因为生小瓷的时候身子亏空,此后两个人便就没有再要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章之润对其异常疼爱,似乎是将亏欠章兰因的,弥补到那个孩子身上。
“什么叫做两不亏欠,你欠章伯母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暗处,听了章之润诉说了两个人的恩怨过往之后,顾衣咬牙切齿愤恨道,脸色比章兰因还难看,更多的是气愤!
“你是谁?”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顾衣,章之润皱了皱眉,刚想呵斥人将顾衣带下去,却被章兰因拦住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来帮我救母亲的。”
被章兰因拦住,章之润不好做什么,但是昔年的秘密被别人听去总是不高兴的,顾衣那一番话,更是让章之润不悦,脸色冷了冷,问道:“既然是兰因朋友,我便不计较你的无理了。方才你所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顾衣看了章之润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章家主,难道听不明白吗。”
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与兰因不过一般大小,但是明显比兰因厉害的多,表情冷冷的看着他,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种寒意。
顾衣的话,说的章之润莫名,方才要说些什么,却见顾衣脸色肃然道:“章家主先不要问这些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当年那块玉璧,究竟是如何传到章家的。事关章伯母的安危,还请章家主告知!”
章之润有些迟疑,这些是章家的秘密,本不该同外人说的,但是顾衣脸上的神色,却另有一番让人信服之意。
章兰因听着顾衣和章之润的对话,一脸茫然,不解问顾衣道:“你是说,娘她会有危险?”
顾衣眉宇之间有担忧之意,道:“其中缘由我来不及细说,等查证清楚我再跟你说明白,章家主,你若是不想后悔,便就告知我。不然,当你知道真相,必定抱憾终身!”
或许那句抱憾终身,触动了章之润,却见章之润蠕动着嘴唇,片刻后开口道:“那块玉璧,我们是替独孤家保管的。”
章之润并不知道章家与皇家的关系,只道是替独孤家保管的,但是,李离却未曾提过一句独孤家。
李离也好,宋辞年也罢,关于玉璧的来历说了九成,却唯独漏了一点,而这一点,却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好,好一个李离,之前的算计不过是小打小闹,这一次设了个局中局,将她也绕了进去么。
“衣衣,你要去哪里?”章兰因见顾衣听了章之润的话,脸色瞬间就变了冲了出去,连忙追着问。
“找人算账!”顾衣的声音传来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
此时的离王府,李离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凌雪风斜了李离一眼,道:“做贼心虚了吧。”
李离没说话,扬了扬手中的密函,道:“不也是收获颇丰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些人从吴蕊的口中问出玉璧的下落,未曾想到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如今玉璧的下落已经查到,你打算如何?”凌雪风扬了扬下巴问道。
“自然是立即动手,这一次,我们看谁的速度更快,先得到玉璧!”李离手指扣着茶杯道,这一次兵行险招,必须得抢在那些人的前面。
“一切,才开始呢……”
这张网拉的太久,但是却不是收网的时候,而是较量方才拉开的时候。
独孤后人藏身的地方,玉璧中藏着的富可敌国的宝贝,这些东西绝对不能落在周家手上。以绝后患,最好的办法是找到那些东西,握在自己的手中!
凌雪风低笑了一声:“等顾衣明白过来,还不得将离王府拆了。”
话音落下,却听见外面卫风急忙进来道:“王爷,四小姐来了……”
“来得这么快……”李离意外的挑了他眉,暗道凌雪风这个乌鸦嘴。
抬头一看,却见凌雪风坐的位置已经空了,书房窗户大开,紧接着下一刻,禁闭的书房门被人十分粗鲁的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