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出事后,吴蕊变了。
变得贪恋权势,变得面目全非。
以前劝说他不必顾及世人眼光,比起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区区家主之位的吴蕊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处处算计,精打细算的陌生人。
他对生意上的事情不熟悉,但是吴蕊在这上面却有着惊人的天分。他知道,她开始将那些亲人都当做敌人,尤其是同样在生意场上有别才华的二弟,更是视他为眼中钉,处处给他使绊子。
虽然他没有刻意去查那些事情,但是他也知道二弟管理的商铺一直被吴蕊在打压,而庄子里的收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他曾试图劝说过吴蕊,却被吴蕊冷冰冰嘲讽道:“章之润,你只说我对章之尧仁慈一点,你可知若是我和你一样,以后我和你,还有以后我们的孩子,在这章家不会有立足之地!”
不过是,吴蕊为自己的野心找的借口而已。章之尧他一母同胞,自小感情亲厚,他不喜生意场上的事情,都是章之尧打理,若非是吴蕊,他又怎么会和章之尧兄弟二人的关系闹的那般僵硬呢。
夹在章之尧与吴蕊之间,他不知该如何去做,干脆选择了视而不见。
他的性子便就是这般,粉饰太平,优柔寡断。甚至,因为父亲身体越来越不好,章家的生意都落到了吴蕊和章之尧的肩上,倒是再也没有人逼着他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每日与友人,吟诗作对,在自己寻找的桃源中小住一段时间,章家的风风雨雨都与他无关,一想到这里,甚至有些庆幸。
曾经与他风花雪月的女子,比世情磨练的面目全非。
他与人续诗败了,与她抱怨了几句,她讥讽他道:“此人才情在你之上,败给他并不冤枉。”
二人矛盾第一次爆发。
他气的不是她言语中让他颜面尽失,而是那讥讽的语气。什么时候二人之间渐渐的变了,她那双曾经为他研墨的手如今只会翻阅账本,跟他再无情人之间的温软絮语。
坊间流言传的厉害,莫不是章家大少奶奶的风头远远盖过了章家的大少爷。
而章之尧对他也不再是如同兄长那般恭敬,对他越来越疏远,有一次他拦住了他,嘲讽他道:“哥哥,那个女人嫁给你,你说到底是因为你这个人,还是因为章家?”
他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病重,家主之位在他们之间要选择一个继承。
他是章家长子,但是却不擅长经商,在章家那些老掌柜心目中章之尧的威望远远的胜过于他,可是,自从吴蕊帮助他打理铺子后,章家的那些支持章之尧的那些人有的被辞退,有的身败名裂如丧家之犬。
而明眼人都看出,他章之润虽然无用但是娶了个极其厉害的媳妇,下一任家主定然是他章之润无疑了。
从一开始,章之润便就知道吴蕊的性子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他想要的东西很少,就算是有,但是也没有勇气去争取;但是吴蕊不一样,她想要什么东西,便会不计任何代价都要得到。
她想要嫁给他,所以冒天下大不讳亲自向皇上请旨赐婚;她想要章家,所以能击败章之尧,在父亲病逝之后让他成功的得到章家家主之位。
在接过章家家主的印章的时候,章之润有那片刻的恍惚。
那个曾与他温柔缱绻的女子去哪里了?那个曾说不要章家也罢的女子,又去哪里了?
而也是在那一天,彻底的改变了他的人生。
他知道了章家藏着的秘密,知道了自己为什么章家家训,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知道了一切一切如履薄冰。
可是,吴蕊表情那般淡然,一点……一点都不惊讶,她是早就知道了,无论自己如何努力,终其一生,都不可能会出现在科举的名单上的。
之前种种温柔缱绻,种种的善解人意,不过是一个手段而已,最终目的,将他推到章家家主的位置上,利用他,得到章家。
心死如灰莫过于如此。
或许,在那样时候出现,惊艳了岁月浮生的不只是吴蕊一人,女子明媚的风华,同样也惊艳了他。
可是,二人之间一点点的感情被消磨。
相识,相知,相爱,相亲,最终……却不得相守!
他的章家家主,不过是个空壳而已,真正抓的住实权的是吴蕊,他也年无心也不想与她算计这些东西,二人的矛盾时常的发生,虽为枕边人,但却同床异梦!关系,也时好时坏。
有时候他在想,毕竟也是自己喜欢过的女子,夫妻二人一直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就在想,二人若是有个孩子,有个孩子便就好了。
或许,吴蕊的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功利心不会那么重。
这样糊里糊涂的便过了两三年,在知道章家传承下来的宝贝,玉璧中藏着的秘密的时候,章之润惴惴不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有朝一日,皇家知道章家有这样一个东西,章家又该怎么办?
可是吴蕊野心勃勃,竟然拿着玉璧与先帝做交易……
谁也不知道吴蕊同先帝说了什么,先帝召他进宫,他惴惴不安。却没想到先帝言明已知晓玉璧之事,却没让他交出玉璧,而是让他以寻宝之名,护送玉璧出海,送往某个地方去。
那时,吴蕊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他初为人父之喜,却被吴蕊逼着出海。
她说:“之润,只要将玉璧送出去,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和孩子,在长安等着你回来。”
他冷笑:“吴蕊,你骗了我一次又一次,这一次你以为我还信你吗?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在做什么,但是我知道,所谓为我们、为章家好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你是想要得到皇上的信任,实现自己更大的野心。”
“权势、财富,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不惜弄得众叛亲离,不惜将未出世孩子的父亲,送上一条不知能否回来的路上。”
吴蕊却死死的抓住他的手,道:“不,我信你,信你会回来的!”
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知道是喜欢他,然而在他之上,她更爱的是权势与财富。
他一点点的将她紧紧抓住他衣袖的手指拨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吴蕊,天底下没有比你更狠心的女人了。”
海上风浪无常,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船队能否在海上航行平安回来;怀中的那块玉璧,谁也不知道又带来怎样未知的危险。
就连章之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回来,能否看到吴蕊肚子里那未出世的孩子一面。
临行前,福伯将吴蕊收拾好的包袱给他,怀中有一纸桃花笺,是他熟悉的娟秀字迹。
“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生当复归来,死亦长相思。”
她也知,前途茫然,二人可能还会有再相见的一日。
一字一句,都是她殷切的叮嘱。
她一手将他推到那般危险的境地,又这般惺惺作态,何必呢……
桃花笺,被他扯碎,扔到了风中,片片桃花笺被风吹散,如同那一年,二人初相见,被风吹零落的茶蘼花。
船队一共行驶了十二个小岛,耗费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而那十二个小岛,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只有他知道,按照先帝的吩咐玉璧送到了哪里去,可是航行的路线,却是庞大人在掌控的。
也就是说,等他回到长安,就算是他知道玉璧在哪个小岛上,但是海上岛屿无数,却也无法找到玉璧的下落。
一切都很顺利,可是路过江陵,出海的船只行驶在风平浪静的漓江上,遇到小小的一个风浪,不及海上的十分之一,可是船只却翻了,除了他,所有人无一幸存!
他被附近的渔人所救,九死一生活了下来。
他知道,风浪来的蹊跷,那些人都是有着丰富的航海经验,又怎么可能会全部都栽在这小小风浪上。
他怕,是先帝为了杀人灭口。但是一想到吴蕊,还有她腹中的孩子,等身体稍微好一点,他便从江陵的边陲小镇,回了长安。
他不敢求助官府,又因为遇难后并无盘缠,从未尝过人间疾苦的他回长安的路上万分艰辛难以言喻。
他无力雇佣马车,只能走回长安,路上遇上好心人能搭乘他一段时间,这般一来,便过了小半年,临了长安的青云镇,他病倒了,被上山采药的郎中救了。
青云镇是在天子脚下,他不敢说实话表明自己的身份,他只道自己是四处游历的教书先生,因为遇上山贼才落魄成这样。
他五官端正,虽着布衣但是举止气度却与那些农人不一样,那采药的郎中便信了。
他伤了身子底子,要静养好一段时间,郎中心善便就收留了他。而已经到了青云镇,长安近在咫尺他便也不急着回去。
沉船一事实在蹊跷,他一面在青云镇静养一面借机探听,他离开的将近一年,章家近况如何。
采药的郎中是个鳏夫,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那个姑娘和他父亲一样心善,时常给他送些药来,一来二去二人便就熟了起来。
长安城中章家的一些消息,便是她带来的。
那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