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毅之,忠勇侯家第二子。忠勇侯与昌乐郡主去世的父亲是袍泽,长辈们关系很铁,两府时常走动,小辈却算不上很熟。因清河王为国捐躯,母亲又跟着去了,清河王府只剩下她这根独苗。皇太后可怜她就让人接她入了宫,从此深居皇宫,偏安一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宫里新认识的一些姊妹并宫里的一些皇子,并不能轻易见着外臣。真正的郡主对潘毅之也没有多少印象,只因为上面想起以前两家的关系,潘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这才想将她指给他。
这些事情都是大师兄告诉花绿芜的,同时大师兄还说这潘二爷脾气不好,是个硬挣爱面子的。
来者不善,花绿芜心里有数了,便挑起柳眉笑道:“为何不见?倒像是本宫没脸见人。你请他站在门外,其余人退开,不许听墙角。你站在门里面防备他进来。我倒想看看他能说些什么?”
独孤栖白又有些诧异。这郡主做事总是出人意料,一个柔弱的女人,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天塌了都敢当被盖。这种秉性实在难得。便是多少男人也没这胸襟气魄。连他都不禁有些佩服她了。
独孤栖白出去,不一会儿便又进来,关上了门低声道:“郡主,人来了!”
门楣上的白纸格子映出一片阴影,看来来者个头甚高。
郡主便淡淡道:“潘二爷要说什么,请说吧。屋里头都是知情嘴严的,也不怕他们泄密。”
外头默了半天,哼哧喘气声就重了起来,看来情绪挺激动。一把子浑厚低沉的男声响起来,道:“郡主别觉得潘某说话难听!郡主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儿,上头清河王忠贞殉国,另有清河王妃痴心殉葬,一家子贞节忠烈,全白竺国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不识字的老妪听了也要竖起大拇指的。潘某也一向佩服地很。现下郡主遇到那事儿,虽让人唏嘘,却也请郡主想想满门的荣光。若等进了都城三审三判,夹缠不清,闹得人尽皆知,郡主遭人戳戳点点的没脸面不说,清河王府上可也都成了笑话了!”
屋里易风登时变色!立马低着头不言不语装闷嘴葫芦。她心里头本来不喜欢这个郡主,没成想内定的未婚夫竟这样直白地作践她,心里头也跟着难过起来,觉得这郡主实在是很可怜的。
独孤栖白也转头看她。却见她脸上三分惊愕,倒没有羞辱的神色,只挑起了眉头倒吸一口凉气,半天吐气笑道:“本宫与潘二爷没见过几次面,合着您今日过来劝本宫自裁?”
“女子名节重于山,潘某亦是为了郡主好!”外头声音硬邦邦的。
郡主点点头,道:“今天您要是替皇帝陛下亲颁下的旨意,本宫遵旨。要不是,请您回吧。”
“郡主忍辱偷生,就不怕辱及先人?!”
“这话原样奉回!先别说什么忍辱偷生,就算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呢,国师府邸在哪儿您门清!您提着大刀去劈了国师府的大门,本宫敬佩您!您没种,欺软怕硬,倒反过来想逼死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哼,真是好盘算啊!忠勇侯府倒不如改成软蛋侯府!亏得本宫还没有嫁给你,一看就是个卖妻求荣的主儿!独孤公子,请你送客!潘公子要是不走,拿大扫帚赶他出去!真真的,跟这种孬种说话简直污了本宫的耳朵!”
这骂人骂得风云突变气势如虹,外头还没反应过来呢,独孤栖白利索地站起来,双手一抱拳:“谨遵郡主令!”
说道着就打开了门,矮小的身影挡在一个高壮的青年,笑吟吟道:“潘公子请吧!”
独孤栖白左手握剑,潘毅之气了个脸红脖子粗,却究竟还知道分寸。愤愤一甩袖,骂道:“贱人!你竟有了靠山了!”便转身蹬蹬蹬下楼了。
郡主小脸肃然,吩咐易风:“你立马掳袖子接一大桶水,要快!”
易风怔怔“哎”了一声,飞跑出去。
独孤栖白进屋便倚着墙壁,看那金尊玉贵的郡主亲手举起一大桶水,顺着开了窗,瞅准了时机兜头泼下去!
外头只听见哗啦啦的泼水声和一声惨叫,顿时,老百姓的哄笑声此起彼伏。
“该!黑了心肠的,给他洗洗嘴!”郡主撂了水桶掐了腰,站那儿笑得花枝乱颤。易风吓得捂住嘴,大眼睛瞪得溜圆,过半天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一屋子的气闷,随着飞扬的笑声逐渐飘散。
夜深了,易风去端热水给郡主泡脚。独孤栖白的房间就在旁侧,门半掩,橘黄的光线映亮了门前一小块地板。
易风心一动,悄悄把热水桶放地下,一推门进了去,又小心翼翼掩上门。
独孤栖白正坐在八仙桌前静静地看书,灯光辉映着他静谧的侧脸,姣好如美童。长长的睫毛微卷,在雪白的肌肤上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看似心无旁骛,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却在易风蹑手蹑脚走近的时候忽然淡淡问道:“郡主睡了没有?”
易风当然知道公子爷在和自己说话,公子听力敏锐,方圆十丈内,便是落叶飞花也逃不过他的耳朵。便垂着手低声道:“还没呢。等泡了脚,看点儿书,还要喝碗鸡蛋汤再睡。别看郡主人长得小,饭量可不小呢,一天得吃四顿。”
独孤栖白扑哧一笑,合起了书,挺感兴趣地问道:“哦,郡主晚上都看什么书?”
易风想了想:“不拘什么书,都看。随手抓过来一本,哗啦一下子打开,翻开哪儿是哪儿,然后就一页页看下去。有一次郡主看着看着便笑,奴婢问她怎么了,她便指着书说里面谁谁谁好迂腐,谁谁谁好聪明。跟奴婢讲里面的故事,讲得还蛮有趣的。然后最多看不过半个时辰,眼睛就迷瞪上了,有时候手里攥着书角呢,就斜倚在被窝里睡着了,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奴婢就把她的书拿了,再把人塞被窝里。”
独孤栖白没说话,单手托着腮安静地听易风说。
易风小心打量他的神色,暗暗心惊,便忍不住轻声道:“公子,你又笑啦!”
独孤栖白一怔,便直起身子看她。
易风硬着头皮道:“今晚上,郡主浇了潘家二爷一桶水的时候,奴婢就看见您笑了,奴婢从小跟着您,还很少见您笑得这么轻松。您,是不是对那郡主有点儿意思?”
“易风!”
易风立马不出声地跪下,虽然抖抖索索地,却仰着头,有点儿倔强:“公子,难得遇见这么个人,您要是真有点儿喜欢她,那可得早作打算。入了都城就不是咱们能控制的了。”
“您先别赶奴婢出去!奴婢知道自己管得太宽了,可公子爷您今年都二十五了,要一直这么下去,等易风死了也没法子跟九泉之下的老爷夫人交代啊。这些年奴婢冷眼旁观,甭管遇上多美的女人,公子爷您脸上都是冷冰冰的,直到这两天见了这个,您脸上才有点儿热乎味儿……”
独孤栖白收回左手,被点了哑穴的易风愕然地瞪大眼睛。
“回去伺候郡主休息。再说些疯话,你就当一辈子哑子罢!”
看着那愚忠的婢女跌跌撞撞出去,独孤栖白揉揉额角,心里头有些烦。
过一会儿,忽然又有轻轻的敲门声。独孤栖白只听那声音,便明白了外头人的身份。
“十七,事情成了?”
“全托公子爷的洪福,十七不辱使命,华州顶尖儿的鉴花客已经被请到客栈。十七怕他本领不济,先前还试过他。共找了十八位姑娘,其中十位处子,八位妇人,此人一眼望去,即刻分辨,竟然丝毫不差。可见江湖传闻不假。公子爷现在就要召见他么?”
独孤栖白低声道:“用不着。夜了,你先让他休息。明日混在护卫当中,等见了郡主以后也不要出声,结果如何只许说给本公子一人。如有泄露消息,立杀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