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有一刹那诡异的寂静,言紫凝豁然抬头,表情已经控制不住,呆呆的,显得很傻,最微微张着,明显是吃惊地忘了周遭情况。
脑子里,只有那句话。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甚至,言笙的脸上还是那看起来格外讨厌的、不咸不淡事不关己的笑意,说着这样的话,偏生看起来仿佛只是一个不善言辞、不懂场面的木讷少女耿直地、一瞬间破坏了所有气氛的发言。
只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不是。
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打了贤王府的脸面,用最直接的方式。
你不是觉得“伸手不打笑脸人”么,如今,我笑着打了你,你同样还不回来……
贤王妃的脸色变了变,始终搁在腹部的那只手,微微一顿,嘴角笑意疏忽一滞,才缓缓笑开,仿若看着自己宠爱的后辈一般,无奈、却纵容,“这丫头……如今姨娘进了贤王府,这贤王府和言王府本就是一家人啦……”
眼底,那抹得意烟消云散,若是仔细看去,便能看到她搁置在腹部上的指尖,微微揪着衣裳。
花厅原是府中后花园里一处较大的亭子罢了,原是坐在亭中便可欣赏整处园子景致,地理位置极好,只是,时值深冬,王妃又有身孕,自然疏忽不得,以至于今次宴请,虽设在花厅,四周却都挂着厚厚帐幔,厅内还燃着炭火,不说半丝冷风受不着,更是多了几分燥热。
没有人接话,气氛有些尴尬。言王妃咳了咳,这才喝了口茶,笑着打圆场,“这丫头素来如此,连个话都不会说。您不要怪罪。”
脸都已经打了,偏生还没有理由怪罪。
贤王妃的表情,和方才言紫凝的表情如出一辙,几乎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慢慢开口,“本妃自然不会计较这些。”说话间,隐约用力过猛。
不得不说,易地而处,这感觉……挺爽快。
言紫凝看着有怒发不出的贤王妃,这些天来头一回如此轻松惬意,仿若大仇得报,只是,从未想过,在她觉得孤立无援的时候,站出来的人,会是言笙……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对方却始终微微低着头,捧着白瓷杯却一口都未喝,指尖下意识摩挲着茶杯,从她的角度看去,言笙嘴角那抹笑意,讽刺又了然。
若非这抹笑意,连她自己都要怀疑,方才说这话的,是不是言笙,亦或者,言笙是否真的只是误打误撞戳了对方的痛楚……
她的目光带着审视,言笙却仿若未觉,甚至,她和许多的大家闺秀并不相同,她坐姿懒散,靠着椅背,偏生脊背却笔直,多了几分贵气。
也许是言紫凝眼光太直白,言笙突然偏头,言紫凝下意识躲闪,完了才发现对方并不是看她,外头,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嬷嬷的声音传来,“王妃,人带到了。”
言紫凝垂了眉眼,无声漾开一个嗤笑,这群不知道谁是主子的奴才,多打打,也就知道了……这想法还未落下,却猛地朝言笙看去,动作之仓促,直直撞进对方还未收回的视线里,这是她第一次,毫不掩饰、也不带任何情绪地直视言笙的眼睛,那双眼睛……清冷的有些骇人。
洞悉一切地透彻……偏生自己的情绪却宛若隐没在浓雾之后,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漫不经心。
都是读人看眼睛,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该是什么模样的?理智、清醒……绝情?
总之,绝对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何况,言笙方才抬头看向外头的时机,比自己听到脚步声更早……自己尚且还会一些拳脚功夫,耳力自是比常人要敏锐许多,可言笙距离门口更远,却比自己更早反应……
言紫凝几乎是顿悟,言笙啊……言笙……我竟是从未认识过你……
“带进来罢。”贤王妃身形微微后仰,看了身旁案几上的沙漏一眼,身形放松,姿态愈发惫懒,懒洋洋地笑着,“训斥过了这帮领着王府月例银子却不干事的下人们,正好用午膳……”
花厅里本来有些尴尬的气氛,随着帘子掀开吹进来的风,而烟消云散。
贤王妃好整以暇坐在主位,言王妃微微低着头,却也端庄又优雅,言紫凝在最靠外头的位置,从言笙身上收回了目光,便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听话又内敛。
要说最惬意的,还是言笙。
她仿佛天生带着几分顿感,纵然方才尴尬是她一句话造成,当事人却似乎并无半分察觉,怡然自得中带着几分木讷。
只是如今,言紫凝却对这份木讷,半点不信!
嬷嬷带着两个婢女,一个嬷嬷走了进来,三个人,都垂头耷耳、惴惴不安的,想必半道上已经被嬷嬷提点过了,进了花厅谁也不敢看,噗通一声就结结实实跪了,“王妃,老奴有错!还请王妃宽恕一二、从轻发落!”
“哦?何罪之有?……倒是,同本妃说说。”女子声音,便愈发温缓,厚重帐幔垂下,又是半丝冷风不在,厅内的温度随之上升,余光中,瞥见言笙缓缓搁下了茶杯,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由她做出来,便带了几分压迫感。心中的得意,又散了几分,贤王妃暗暗气恼,这言王府的两个姑娘,怎地都如此讨厌?
之前觉得她若是见了言紫凝伏低做小的模样,就算性子再如何绵软好欺负,也该顺便踩上几脚才是……而自己要的,就是言笙这么踩上几脚……
谁知,不仅不踩,还帮衬起来了!
很好……她们姐妹情深,那么,这笔账……她还不到言笙身上,还到言紫凝身上也是一样的!
“王妃!”跪着的嬷嬷抬头偷偷看了眼王妃身后嬷嬷,又很快低下了脑袋,磕了一个头,便不曾抬起,只如此说道,“王妃昨日便派了嬷嬷过来,老奴自知今日事情至关重要,一早就催促了姨娘,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