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还是无意?他第一次,正视这个儿子。
“十三。”他放下茶杯,端坐了身体,收敛了所有表情,直视秦涩,缓缓问道,“十三,你想要做皇帝么?”
话音落,御书房内,安静地似乎能听到暗中某一处呼吸一滞的动静。
秦涩微微低了头,从皇帝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层层密密向下覆盖的睫毛,蝴蝶羽翅般柔软的感觉,遮住了莫测的眸光。
唯有勾着的嘴角,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
只有身处其中的皇帝,才能清晰地感受到秦涩周身瞬间不同的气息,连呼吸都微微敛了起来的感觉。
像……被侵犯了的猛虎,瞬间敛起的爪子,不是因为畏惧,而是为了……更好地,进攻。
这是一个格外明暗的话题。
他们从来都不是互诉衷肠的普通父子,他们,一个是天下在握的帝王,一个是羽翼渐丰的皇子,他们小心翼翼避开对方雷区,闲情逸致般说着无关痛痒的言语,在冰冷的“君臣”二字之外,企图寻求一些温暖的东西,维系着“父子”二字。
他们都知道,有些话,说不得。
而如今,皇帝将最敏感的话题摆在了明面上。
“呵。”秦涩低笑,却没有笑意,就着低着头的姿势,偏头去看皇帝,咧嘴一笑,“听实话?”
“实话。”皇帝点点头,很是肯定。
方才那话一出口,皇帝便觉得自己有些后悔,有些忐忑,忐忑于对方可能说出口的答案。他一直都知道,秦涩于自己,终究是所有儿子里,最与众不同的,自己纵容他、偏爱他,将为数不多的为人父的心情都给了他,自己始终期待他们之间,是父子多于君臣的。
可秦涩呢?对于秦涩而言,是怎样的?
只是,既然问了出来,那么他想听到的答案,就一定是真话。
秦涩沉默,只勾着嘴角笑着看他,眼底浓黑看不清情绪,皇帝却觉得那眼神摄人的很,洞悉一切的了悟和通透。他端着茶杯,漫不经心地转,琉璃茶杯在他指尖,一时间竟是分不清到底是那手莹润,还是那茶杯更晶剔透。
他含笑,转了许久,才搁下那琉璃杯,淡笑,“您如今,依旧宝刀未老,我急着出鞘做什么。”
皇帝一愣,继而转念一想,才明白他的意思。
这小子,果然鬼得很,什么实话,分明什么态度也没有表明,说了句最是模棱两可的话,皇帝一时间倒也被他气笑了。
秦涩笑笑,丝毫不以为意,起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推门之际,又缓缓说道,“寿宴之上,要搞幺蛾子可以,但那个孩子,你别动。”
哦?不用点名道姓,皇帝也知道秦涩说的是谁,挑眉,有些意外,“你这么鬼的性子,倒是难得明明白白将软肋露出来。”更让人意外的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对那个丫头另眼相看。
倒也是听说过一些那位小姐的闲言碎语,听闻是个扶不上墙的,言王府也极其不重视,倒不知道如何入了眼高于顶的十三皇子的眼,难道是为了得到言王府的助力?可秦涩这小子,和言家老三又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若是为了言王府,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看来,是真的了?皇帝愈发好奇,言语间都是兴趣盎然的八卦味道。
“不是软肋。”秦涩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皇帝,重申道,“是底线。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是不希望你为了试探我对她出手。”
皇帝一怔。
“哦对了,还有,车狮国那位,麻烦您帮我解决了。不然,我不介意打一下车狮国的脸面,彼时,大家面子上都不好过。”说着,再不等皇帝说话,便直直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外,太监总管福子规规矩矩行了礼,只是,做了几十年的动作,今日却总觉得僵硬得很——显然,在这门口,还是听得到里面的说话声的,何况,秦涩说话,从来不会刻意压低。
那句“您如今依旧宝刀未老,我急着出鞘做什么”显然是清清楚楚落在了福子公公的耳中,他的脸色,当时就白了,这个问题,换了旁人来回答,无论是三殿下还是五殿下,都万万不可能是这样的答案。
必然是千篇一律的表明自个儿红彤彤的孝心,顺便摘清了夺嫡的嫌疑。
但……也因此,假的很。
皇室夺位争嫡之路,素来都是鲜血铺就的,可问题是,真话谁敢说啊?
福子偷偷抬了眼去看秦涩,那位祖宗已经怡怡然地出了门,拐了弯不见了,潇洒得很,根本不知道旁观者心理的惊涛骇浪,方才,他还顺带威胁了陛下一把吧?
福子头愈发地低了,屋内飘出来丝丝缕缕的龙涎香,于他而言,都是催命的符咒一般。
不敢进,又不敢不进。
陛下这会儿子心情一定不太好,自己进去又是遭罪的,这些年来,能让陛下将心头火生生压下来的人,只有一个十三皇子,而每次十三殿下离开后,遭罪的就是他福子……
脑袋低地不能再低,肉眼可见的双层下巴都堆叠了四五层,他将脑袋埋在胸膛口,深呼吸,带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抬脚,却听身后传来儒雅地声音,“福公公怎地守在门口,侍卫们呢?”
绝境逢生!
福子豁然转身,几乎喜极而泣,对着面前的人激动地都快哭了,稳了情绪行礼,“老奴参见五殿下,殿下是来探望陛下的么?”
面前的人正是五皇子,他对福子的态度了然,笑着宽慰道,“远远地瞧见十三弟过去了,是十三弟又惹父皇不高兴了?这个十三弟,每次都这样……”
福子讪讪地笑不说话,外面动静陛下自然听得到,却是半点声息也无,显然也是憋着火呢,他自然不会进去触霉头,只笑着将人往里送,转头朝里提高了声音,“陛下,五殿下来了!”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里面才传出来一声淡淡的,有些慵懒和疲惫的声音,“让他进来。”
和方才,完全不同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