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及其党羽所犯大罪,虽然已经公之于众,但到底要如何处置他们,朝上大臣们的意见却不统一。
第一,因为事涉宫闺,皇后又是一国之母,要不要公之于众?
若是轻易放过,无人同意。
却要考虑到一点,皇室名声特别是陛下的名声,身为国母混淆皇室血脉、下毒手谋害当今天子——百姓听闻,唾弃皇后的同时,天子也少不了被议论。
夫妻,夫妻,从来都是放在一起的。
皇后品德低下,那这个天子在百姓的心里的神圣性也要大打折扣了。
以崔首辅为首的一干人认为,最好降低影响,给皇后一条白绫,悄无声息的了结她的性命就是。
不上尊号,不入皇陵。
当代史家笔墨用春秋笔法褒贬其人生前所为,后人有心者也可意会。
这样老成持重的建议,附议者不少。
有支持的,自然有唱反调的。
程阁老扛起大旗冲锋在前,字字句句都说在了天子的心里:
“万万不可,皇后之罪罄竹难书,若不公之于众,难道让罪人还顶着陛下元后的名头存于世人心中?”
“臣替陛下委屈啊!”
老泪纵横的程阁老抹了把眼泪,又换了一个说法,正色道:
“何况若不定皇后之罪,那其余罪人身上的罪名该如何站住脚,难道也要放这些人一马不成,国朝律法在前、皇家威严在后,没有这样的道理。”
是啊,皇后低调处理了。
那皇后母家呢?
野心勃勃,和皇后共谋以图保全自家荣华富贵的勋贵一派呢。
都要因此轻饶吗?
众人已然有些动容。
天子揉了一下太阳穴,故作苦恼,然后点了自家爱卿的名:
“许爱卿可有话说?”
“那日你从头至尾都看在眼里,对此事知之甚深。”说着又笑了起来:
“且朕若不是赖你援手,如今也不能坐在这里说话了,早就见到先祖们了。”
许玥原本以为自己没戏份杀青了,正围观其他角色上场自己看戏,忽然被大boss点了名,心下暗叹:
果然,还是逃不过当工具人的命运。
听听吧,皇帝都说了自己九死一生,差点噶了,他的态度近乎明示了。
谁还敢说要对皇后低调处理?
他姜氏天子,第一个不答应!
因品阶在这里不高,许玥站的地方比较靠后,此时从侧边跨出一步,拱手而礼。
她还未说话,却已经感受到了身上的重重目光,心知这次看似表面在争对皇后的处置,实则矛头在勋贵们身上——
烂船也有三分钉。
这次掉坑里的勋贵们,虽然除了爵位大多没什么实在力量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有人试探着捞他们,实在是不出意料。
当然,崔首辅这样的人不会是因为这个,只能说各有考量,对此,许玥又不是名侦探,不欲去探求更多真相。
众臣就见许玥手执笏板躬身而拜,声音不疾不徐,出人意料的从另一个角度回答:
“韩非子有言,法不阿贵,绳不挠曲,皇后之罪已然无可狡辩,既如此还有何话可说,难道是律法中没有记载关于此罪的刑罚吗?”
许玥侧身,清凌凌的目光望向周阁老发问:
“微臣曾听闻周阁老有‘獬豸’之称,无论何等案犯,都能秉公执法,处置得宜,便问一问,依从本朝律法,皇后该如何处刑?”
没错,别看周阁老一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形象。
人家如今管理的是刑部。
一路从州县到京城,不知道处理了多少大案、要案,早年在民间的名声和头上有月牙的包青天差不多。
不得不说,很让人意外了。
周阁老眉毛一抖,站了出来,含笑回应许玥:
“这不难。”
“皇后犯下谋逆、欺君、杀夫、刺驾等大罪,具体条例太多便不一一道明,只说其要受刑罚,大概——”他肃容沉声道:
“皇后本人凌迟处死,其九族皆不能幸免!”
众臣默然。
崔首辅动了动嘴唇,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什么,他毕竟不是为了皇后出头的。
很快,天子便顺着周阁老的话往下说了:
“凌迟就不必了,如首辅所说,太过血腥有损皇室威望,至于九族……”那当然也是不能干的,要是这样,第一个死的就是皇帝本人。
现在站在这里的臣子,能幸免的也不多。
天子把问题抛给了大臣们。
不多时,许玥就见话题从该不该让皇后的罪名公之于众,到灭三族还是只灭承恩公一族,相当于否决了崔首辅一派的提议。
大家都是聪明人啊。
…………
论罪不是一朝一夕能定下的,牵扯的人和家族实在太多。
今天直到日上中天才退朝。
想必没三五天结束不了。
许玥习惯性走在群臣的尾巴尖上,神态从容,可是走着走着,旁边缀上了一个人——程阁老。
双手背在后面,和气的笑着,好似和家中子弟谈家常:
“还未恭喜许大人,救驾之功可不是寻常人能得的。”
“臣视君有难,救之,是应有之义。”许玥心中纳罕,正想着程阁老的来意,简单的应对了两句。
程阁老摇了摇头:
“你心中挚诚,可世人不会这般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救驾之功是好,对许大人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还会增添不少麻烦。”
听到这里,许玥的脚步微不可见的一顿。
“此话怎讲?”
程阁老哈哈一笑,意味不明的道:
“许大人是丹阳县人吧,我记得那里出产的桑果极甜,只可惜,只有江南人可以吃到,离了丹阳就不是那个味了。”
说完,又对许玥道:
“和许大人说的忘我,家中还有事,就先走了。”随即加快脚步,一溜烟往前走了。
留下许玥一个人在后面,边走边思考。
程阁老这番话是善意,她是能够肯定的——
其一,两人没有什么冲突,而且许玥圣宠优渥,程阁老却处于拼命向天子示好的时候,不会得罪许玥。
其二,就是后面那句话了。
丹阳是南方县城。
她是南方人,程阁老之前隐隐是南派之首,现在提醒她有人要因为救驾之功,向她下手,大抵能够理解。
不知不觉走到了宫门。
许玥望着前方家中的马车,脑中已经抓住了一丝脉络。
甚至这要对她下手的,说不定就是北派中人。
这算什么?
提前清除对面派系的后起之秀,还是疑似对手的那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真是多事之秋。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入了这官场,她就没想过能平淡度日。
“先不回家,去余尚书府。”许玥吩咐车夫。
笑话,她又不是没靠山,凭什么单打独斗,去找师公商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