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了京城。
冯家世代官宦,即使京城之地寸土寸金,他们在京中也有落脚的地方。
还是一处五进大宅子,连带着服侍的下人也是应有尽有,只等着人来。
而许玥虽没这份资本。
——且虽然借了送嫁的名头,也不好住到新娘待嫁的地方去,该避嫌一些的,还是要避嫌的。
但她也并不缺落脚的地方。
面前三拨人,一直到了许玥面前才发现大家居然是竞争对手,大眼瞪小眼。
第一个开口的是李府的下人,许玥看着还有一点眼熟,语气亲切不失恭谨的道:
“许少爷,大人听说您要来京城赴考,早半月前就收拾好了地方,许姨娘日日给屋子增添东西,唯恐怠慢了您。”
又做出个苦脸来:
“咱们几个人,在码头一连守了三天,一步都不敢离开的,就怕错过了许少爷您下船呢……”
这下,许玥听了也不好断然拒绝了,对于去李府暂住,其实也没多大抵触。
另两拨人见她似是要答应的样子,心中一下子急了起来。
一个老成些的便抢先开了口:
“许解元,我是孟大人家的下人。”
“大人早先得了信,眼见着便高兴了起来,您和大人是至交好友,您到了京城大人想尽一尽地主之谊。”
又多加了一句:
“再说了,我家大人府上人少,最是清净不过,许解元来京备考,岂不是最合适了。”
嗯,孟府加一分。
许玥将目光移向了最后一个人,也是年纪最大,神情最淡然的。
此人拱手一礼,不卑不亢。
“我家大人姓余……正是许解元师门的长辈。”
吏部侍郎,余言初,先帝时崇德六年的榜眼出身,入翰林院三年,升侍讲学士,为天子讲学兼撰写文书,简在帝心。
后贬地方为县令,累升知府,后迁入京中,为吏部郎中,十年过去,升右侍郎,又五年,升左侍郎。
吏部尚书之下第一人。
且朝野皆知,尚书已然七十有余,只是占着位子而已,至多一二年,便要致仕的。
一瞬间,其一连串的履历从许玥脑海中流过,更重要的是——
这位是她素未谋面的大靠山呀。
许玥回忆起幼年时,第一次听闻师公的时候,自己那稚气直白的发言。
会心一笑……
李、孟两家的下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预感,除了心中哀叹也别无办法了。
谁让人家太名正言顺了呢?
果不其然。
许玥朝两家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和安顿下来之后,会前去拜访的意思,才答应下来了余府下人的邀请。
尘埃落定,余家下人心中居然有大石落定之感,看着垂头丧气的另外两家下人,有种诡异的优越感升起。
对于这位大人的徒孙,他们本是有些矜持在的,往常七八品的官想登余府的门,都要争破了头呢。
一个解元,在常人看来是大人物了,可若不是有师承的关系在,从余府路过都没人会多看一眼。
可一来码头,就有人争抢请大人的徒孙回去。
一个个的来头还不小。
李家主人,才刚升了正四品的户部郎中,孟大人更是人尽皆知的御前红人。
争赢了之后,余家下人的态度不由好了许多,许玥心细如发,稍一思考,就明白了其中原由。
看人下菜碟,这很残酷,但却是事实。
…………
相较于余侍郎的地位,余府的面积并不算大,幸好府中人也不多。
余侍郎与夫人只生了二子一女,女儿嫁了出去,两个儿子也有出息,中了进士后均外放为官。
除了老两口之外,府中只有年幼的几个孩子。
余侍郎政务繁忙,还未下朝,许玥先拜见了余老夫人,见了人,目不斜视行了一个大礼:
“不肖徒孙许玥,拜见老夫人。”
“好孩子,起来吧。”余老夫人连忙叫起,等人起了身,只觉移不开眼睛,这么好的一个少年郎居然是老头子的徒孙?
要不说,以貌取人呢。
余老夫人见了许玥一面,心中就存下了些好感。
再多交谈几句,得知她也是信奉天尊的道家人,拉着许玥的手便不放了,两人谈了好一会儿的道经。
过了许久,余老夫人才意犹未尽的收了话头,慈祥的开口:
“你师公这段日子忙的脚打后脑勺,吩咐人去接你,还是从衙门传了条子回来的,你也不必等他了,好好休息吧。”
说完让人带许玥下去休息。
等走了一段路之后,许玥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位老夫人,行事果真雷厉风行。
不过她很喜欢。
…………
“人没有请回来?”
孟府,书房。
孟子维舒展手上的筋骨,语气淡淡的问去码头的下人。
下人紧张解释的时候,他抬头望向窗外,一树的叶子郁郁葱葱,泛着油绿的光泽。
天已经有些暗了,书房还没点蜡烛,更暗了一些,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心情好了许多,也不为难下人。
便让人下去了。
下人松了一口气,出门时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书桌上一点暖黄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