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璞玉以胳膊肘倚靠着茶几,双手叠放在一起,二指不断转动着另只手指上的大板指,神情清淡,姿态慵懒,即使身着盛装,可是仍藏不住里面瘦弱的身体,以及脸上发暗黄的肤色。
秦太后从侧门走出来,眼睛紧紧盯在他身上。这一年来,她也传唤过他几次,但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有时候也会直接拒绝,这次如若不是说有非常重要的事,他恐怕也不会来。单从他现在脸上那不耐烦和倔强的神情,就能看出。
这个孩子,如同他的父亲一样,顽固不化,阴晴不定,认死理,邪里邪气。原本一点点和好的母子关系,后来自从那个女人失踪后,他好像只是因为心情不好,就不爱搭理她这个母亲。
想到这儿,秦太后也是悲中从来,他两个儿子虽都是人中龙凤,却都为了同一个女人,越发的与她疏远。
“有话快说,本相还有事在身。”江璞玉头都未抬,就这么漫不经心的催促了句。
秦太后坐在红椅上,脸色僵硬,眼睛在他脸上扫描。纵使带着强硬的表情,但是,这么的消瘦,可见他心里的苦痛有多深。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折磨自己。
“你又瘦了,玉儿,你放弃吧……”
“没有事的话,臣告退。”江璞玉作势要起身。
“玉儿。”秦太后长叹口气,心里也发堵,她这个母亲又做错了什么吗?那女人的失踪与她何关哪,为什么,他一有什么不快都撒在她身上?难道她错一次,就永远也补不回来,他那里有什么不对的,都怪到她头上?心里委屈,但也发不出火,想了想,道:“念儿近日如何?”
“太后不是刚刚才见过吗?”提起女儿,他的态度才稍稍好转。但仍然语气不佳。
“那……青儿回去后,有跟你说什么吗?”秦太后小心地问。
江璞玉这才缓缓转动清目,定定的看向秦太后,“到底是什么事?”
他是个敏感的人,近日幽青带着念儿入宫回去后,神情就不对劲,时常失神,像是心神不定,问过她,她说没事,他也就没在意。现在,听太后这么一说,必定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了。
秦太后被他盯的发虚,不知为何,就算她没做错什么,可是每当这个孩子清朗朗的看着她的时候,她都不敢直视。生而不养,是她这个母亲永远也补不了的错吧。
“皇儿……沧海他要立后了。”无奈,她直奔主题。
江璞玉神情依旧带着质问:“与我何关?”
秦太后一急,道:“等你见了那个女人,你就知道,她长的……”
江璞玉明眸一眯,像是被什么刺到,瞬间流露出痛楚和惶恐,“什么意思?”
秦太后也显得焦躁不安,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那么个跟马茜女长相相似的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江璞玉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打断她,“茜女?!”
“她也不是茜女,只是长的……”
江璞玉已强行压下心底的震惊,故作镇静地道:“所以太后的意思是,皇上他找了个替身安慰自己。”
“可她又十分像茜女……”
“外表再像,那也不是!”江璞玉烦躁的说着,就站起身,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秦太后连忙唤住他。
“探个究竟。”
秦太后连忙下了台阶,上前拉住他,“这女子在皇上的宫里,你不可以私自闯入。”知道这孩子暴露的性子,她不得不拦。他是外臣,随意私见皇上的爱妃,可是重罪。
“这女子是否入了宫很久,太后为何今日才说?”江璞玉回头,目中升起兴师问罪的怒气。
秦太后脸色一变,连忙辩解,“我只是怀疑她,想辩清她的身份再做决定。”
“那现在辩清了么?”
“十分……疑惑。可以说,百思不得其解。”秦太后思索着,脸上露出担忧,“她莫名其妙的来到皇儿身边,还口出狂言要做皇后。我初一见她,亦觉得她眉目间十分像马茜女,可是,又不像。最奇怪的是,她有很高的武功。之前我让幽青带着念儿来试探她,也不见她有任何异常。若她不是茜女,为何径直来到宫里做皇后?皇儿也不是这么轻率的人儿,竟然就依了她,还强制我同意。若她是茜女,可为何又变了面目,会了武功?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让我猜不透了。”
秦太后的一字一句,都深深敲打在了江璞玉心上。
他和纳兰沧海一样,甚至比纳兰沧海更熟悉茜女的习性。只需听秦太后这么一说,一描述,他就断定此女定是茜女无疑!因为不会有人莫名其妙的顶着和茜女相像的脸来入宫当皇后,目的可以说太明确。而至于为什么她的脸和武功,世上有太多奇特的事可以解释的通。再加上,纳兰沧海竟然能如此依顺一个女人,除了茜女,别无他人。
心中得到这样的定论,他是即欣喜若狂,又惶恐不安。茜女对他的憎恨恐怕是他难以想像的,这一年来,他也在悔恨痛苦中度过,他不想,就这么见面……
虽然,他每天每时都做好了再见她的准备,可是,如今的局势,并不合时宜。他会中了纳兰沧海的计,他绝不能乱了阵脚,不然,所有的牺牲,都白废了!
不管茜女原谅不原谅他,他都不会再放手。
困难的看向秦太后,他冷冷的问:“那么,太后传臣来,只是刺激微臣的么?”
秦太后一脸无辜和伤心,“玉儿,你怎么这样说?茜女是你的妾室,为娘也是为着你着想啊。”
“你想让我助你阻止皇上立后?”江璞玉话出犀利。他就知道,这个母亲,只是想着自己那皇帝儿子。她无非就是怕茜女对纳兰沧海不利,才等了这么久,到无法的地步让他来。还说什么为他着想,鬼才信。
秦太后的脸色也确实尴尬了一下,又讨好的说:“你想想,万一沧海一意孤行,真立她为后,你可就晚了呀。”
江璞玉心里恨恨的想:立她为后也不错,到时候我杀了纳兰沧海,就直接入宫接了后宫。
纳兰沧海做了一年的皇帝,也该够了!
他筹备了这么久,今日,茜女再现,也是他风云再起之时。
也许是从江璞玉脸上读到了疯狂和野心,秦太后禁不住内心颤抖,突然的拉住他的胳膊,乞求:“玉儿!不可……不可啊……”两个儿子都是心头肉,哪个她都不想伤害啊。
江璞玉一转身,盈笑道:“不可什么?太后?”
秦太后连忙收敛了神情,转睛一想,赶紧说:“玉儿,为娘让你来,是想让你躲藏在暗处,我传唤张兰入殿,你好生辩认辨认,若你断定是茜女,趁现在她的身份未召告天下,为娘助你私下去,跟沧海要人。你看如何?”
“张……兰?”江璞玉微微颦眉。
“就是这个女人的名字。她入宫来,自称张兰。”
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为何叫张兰?他不得而知。但这不重要。
“我不用看了,她就是茜女。而且,我也不想帮你阻止。”
秦太后一惊,“为什么?”
“她既入宫扬言为后,就是不愿与我回府。”
“可是你就这么眼睁睁……”
江璞玉傲慢的侧头,冷笑,“臣自会带走自己的女人,但不是现在。”
说完,在秦太后一脸焦急惊愕中,一拂袖,扬长而去。
一出宫,江璞玉的脸色就阴郁下来,坐进轿子中,掩去了周围的一切,他才松了神情,一身疲倦的倚靠在轿窗上,眼睛里落入了点点柔情和欣喜。
茜女还活着……他就知道,茜女不会死的。
长长的舒了口气,一颗悬了一年的心,终于落下了。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忍力才克制住去宫中寻她的冲动。一年了,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任性妄为。如今做了皇上的纳兰沧海,已经不是当年的纳兰沧海,可以放任他的任性。也可以说,他不必再装的温善了。他想杀了他,随时随地。
他不会中计的。
茜女……她做了皇后也好,这么大的委屈,这么深的痛恨,她需要发泄。他不敢阻拦。
情不自禁的掀开轿帘,眼睛望向那座巍峨宏观的东华宫,相信,现在茜女更在里面吧,他终于她身在何处了。一年来,她如同凭空消失的泡沫,他以为再也找不到她了。是他冒死一赌的,他该承担一切的意外之痛。
奇怪的是,此时的心境,并没有他想像的澎湃,反而异常的平静。
好像终于风平浪静,尘埃落定,他再也不用害怕了。
但是他知道,迎接他的,将会是更大的风波。但无论多大的风浪,只要她还在身边,还能在他能看得到的地方,他什么都不怕。甚至信心满满。
回到相府。
江府。
这个一年后看似并没有甚变化的府邸,如今,早已是另一种光景。
没有茜女的相府,死气沉沉。
唯一能牵挂他的,就是郡主苑中的念儿了。
今日,他比任何一次回府来的脚步都更显迫切。
他要见到他的女儿,是他和茜女的女儿。是系着他和茜女关系的一个最关键的纽带。
前脚踏入园门,就看到幽青郡主也已匆忙的出了房门,迎见他连忙露出笑容,“璞玉……”
当看到江璞玉灰沉的脸色,幽青郡主心中的惶恐一下放大,甚至一向沉静的姿态都难以维持了。随着江璞玉步步逼近,她本能的想向后撤退。
“啪!”一道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幽青的脸上。
幽青是个文艺青年,哪经得起他这一巴掌,毫无保留毫不留情的耳光,直将她扇出了几米开外,她重重撞到了门框上,再重重摔在地上。全身的骨骼都仿佛撞碎摔裂,痛入骨髓。
但是,她是个刚烈的女子,被如此对待,她满脸不甘愤恨,扭头,不可置信的瞪向江璞玉,“你……为何如此?”
江璞玉居高临下的站到她面前,望着脚下这弱不经风的女人,头一次,觉得她如此可恶。“以为留着你还有用,没想到如此没用。”
听着江璞玉这阴森森的话语,一年来已经熟知他品性的幽青,顿时吓的浑身发抖,“你不可以……念儿已对我有感情……”不知怎么,她拿出了念儿来做挡箭牌。
江璞玉冷冷一笑,“念儿才一岁,她会忘了你的。等她长大了,也会同意我阻止了她做认贼做母的错误。”
“江璞玉……”幽青愤然而起,却立即被江璞玉握住了脖子,“又想拿你父亲震压我么?还人分不清局势?如今,已经不是老皇帝的时局,纳兰沧海是我的亲弟弟,你早就知道吧。”
“……”幽青胸脯重重起伏,眼睛瞪大,他将这么私密的事这么轻飘飘来的说给她听,是因为死人不会透露的关系吗?所以,他要下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