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来,茜女不再住后杂院,江璞玉将她领到了一处距他的寝室仅一墙相隔的院子,严格来说,它并不是一个单独的院子,这一墙之隔也是形同虚设,因为中间有一弓形门,可以两院相通,所以说,茜女仅是住在了江璞玉整个寝室的侧院。
侧院内幽雅清新,一看就是刚刚翻新过,花池里是新种植的菊花,小路也重新修整过,房间里更是刚换的全新设饰,十分温暖舒适。不得不说,这次江璞玉很细心。
可是茜女无心体会欣赏,从潭边回来后,她就一直处于游离的状态,冷汗一层一层的冒出,江璞玉用行动击碎她的谎言,她知道,他已全部都知道了,是纳兰沧海带她离开的,只是他没有点破。
她知道他很愤怒,可是他却没有惩罚她,而是用白天鹅泄愤,杀鸡儆猴。
她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能在江璞玉身边活着。
“呀,小姐,丞相对你太好了!你看这院子,又宽敞又清静,你看这纱多细呀,还有这柜子,这是檀木的呀,好漂亮啊!”梅香新奇的在她身后小声惊叹,若不是江璞玉还在,她早就欢喜的蹦了起来。
“茜女,喜欢吗?”江璞玉勾着唇角,笑盈盈的问她。
茜女回神,看了看他,连忙点头,“很好,我很喜欢。”
“嗯,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离我的房间近,我能时常来看你,你身子也不适,以后便同我一起用膳吧。”江璞玉淡淡的嘱咐着,轻描淡写的,就将她的一切给禁锢完了。
茜女没有异意,她已经做好了金丝鸟的准备。他越是不惩罚她,就好像拿捏了她的把柄,她就始终惶惶不可终日,越发的小心翼翼。她现在知道,在古代,活着真是个技术活。
“再看看你的房间吧,是不是喜欢,还缺些什么。”难得江璞玉这么婆妈,都有点儿不像他了。
一国丞相,应该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却在她这里拒泥于柴米油盐。
“不,一切都非常好。”茜女又规矩地说。
江璞玉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转过身,他缓步走出屋门,望着虚空处不作声。
他不会跟女子相处,不知道该如何做才是对的。他已经很纵容她了,从来没有人如此开罪了他之后,脑袋还能装在肩膀上。可是,他不仅没责罚她,还对她这般宠爱,可她却更加的疏离他了。
“小姐……”梅香嗅到了紧张的气氛,小声的提醒茜女。
茜女恍然回神,看了看江璞玉伫立在门外的背影,隐隐透着孤寂和伤感,她快速的思忖着,该怎么做,才不惹丞相生气,不让他发怒,因为他一发怒,她可能就完蛋。既来之则安之,她现在,先学着做个懂事本份的姬妾。
她在他大婚之日逃走,说的难听些,颇带了点挑衅意味,给人触霉头,随后他又找了她那么久,相信他婚后的情绪也不怎么美丽,郡主虽然没有任何动静,心里肯定什么都清楚,如今,他又这么大张旗鼓的接她回来,如此张扬毫不避讳,实在不怎么给郡主面子。
丞相他可以肆意,可是她一小小的姬妾,可得给郡主拾面子。不管以后会怎样,她只知道好女不吃眼前亏,如今她的上司除了丞相,还有郡主,哪个都开罪不得。
小心的举步,走到他身后,她犹豫了下,微微行礼,轻声说:“丞相,茜女初回相府,理应先拜过郡主,待茜女换过衣裳,就去给郡主请安可好?”
江璞玉的身体微微一滞,宇眉深深拧了起来,他从来以为,他和她之间的事,跟郡主无关,或许他真是疏忽大意了。回头,定定的看住茜女,缓缓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郡主身份尊贵,你跟她好生相处最好。去换衣裳吧,我陪你一起去。”
茜女略略思索,也罢,他跟着去也好,毕竟是头一回,她还心里挺有些害怕的。实在是,她刚从皇子妃那里受了教回来,对于当家主母这个身份的人,有些本能的惧意。
也不知道在这个府内的郡主,到底是个什么脾气。无论怎样,她知道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自己相公领来的另一个女人的。她这次绝对得多长个心眼,别再把自己给搭进去。
唉,真是纠结,为什么每个好好的府邸之中,都住着个母老虎呢?都怪她身份低微啊,如果她是公主什么的,就不会沦为小妾了。
到内室,梅香为她换了身不艳不素的衣裳,又重新绾了发髻,搽了胭脂,打扮的十分得体,这才出了屋门。
江璞玉望见她,凤目微微眯了眯,笑着伸出手,牵起她朝外走去。
茜女仿佛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不禁,手指也僵硬起来。
江璞玉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回头,站住了脚步,关切地问:“怎么了?你怕?”
茜女愣了愣。
江璞玉突然有些恼怒,拉住她就要往回走,“怕就不要去了。”
茜女着慌,连忙屈膝跪地,“不是的丞相!茜女不是不想去,是因为头一次见郡主,生怕自己做不好,话说不对,影响了您跟郡主的关系。”
江璞玉凝起眉看着她,眼中几经变化,最后,他呼了口气,弯腰将她扶起来,“你以为,我是因为你不想去而生气?”
茜女一脸的懵懂。
江璞玉眨了眨眼,面容灰暗,盯着她,说:“我只是担心你,不想你受惊。”
茜女蓦地睁大眼睛。
江璞玉失望的闭了下眼,现在,他不管做什么,她都不会将他当好人了,她都不会信任他了吧!
犯错的明明是她不对吗?为什么犯错的那个人,还能这般趾高气扬的折磨他?
她越是表现的诚惶诚恐,他越是觉得失败挫伤。
为什么他对她好,她都视而不见呢。
“好了,有我在,你不用怕就是。以后,我不在,你就不要去跟她请安。”他是个敏感的人,纳兰沧海说过皇子妃曾加害于她,这点,他绝不允许在相府发生。如若保不了她的周全,那是他的无能。
他,和纳兰沧海不一样!
“可是……这样不好吧,如若丞相有公事不在府内,我便不去,这样恐怕会让郡主不喜。”茜女却担心地说,“丞相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的,不会惹郡主不快。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乱了的。”
江璞玉听她说的也是在理,就没再强求,只吁了口气,继续牵住她往前走。
走了好一段路,茜女心中疑惑,为什么郡主住的离这里这么远?丞相将她安排的?还是她自己要求的,这样不好吧?
正想着,他们已来到了一处院子,这处院子是除开丞相的院落最大的,也十分宏观,江璞玉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郡主住在这里,她人喜静,平时不怎么出院子。”
茜女认真的点点头,她已经做好了,不管郡主怎么对她,她都全盘接受。
江璞玉牵着她进院门,她却抽回了手,江璞玉诧异的看她,她以眼神示意,在郡主面前,他们不可以这么亲密。
江璞玉隐有些不悦,不过也没有异意,就率先大步走了进去。
茜女紧跟其后。
院子里有侍女看到了他们,连忙上前相迎,“见过丞相!”
“嗯,郡主可在?”
“郡主在书房。”
“引我去。”
“是。”
茜女一边走心里还一边想,这郡主倒是有些诗情画意,不喜出门,爱看书,出身越是尊贵的人,说不定越会好相处。
到了书房,幽青郡主听到侍女的禀报,也连忙从书桌后站起,走到了堂中央,江璞玉和茜女则一前一后踏进门来。
“丞相,你来了。”纳兰幽青浅笑盈盈的问候。她是郡主,虽然嫁为丞相夫人,但和丞相站在一起,是谁也不必向谁行礼的。
“嗯,郡主,我带个人来见你。”江璞玉面容淡淡的说,直截了当。而且他的称呼里,无任何亲热,也不曾自称为夫。
有了丞相的引见,茜女连忙垂头敛目,规规矩矩的上前,郑重其事的下跪,双臂扑在地上,以额抢地,行大礼,“妾马茜女参见郡主。”
江璞玉见着茜女行此大礼,眼睛微眯,唇线抿紧,欲言又上。
纳兰幽青轻轻挑着眉峰,略微诧异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茜女,眼波微转,轻声说:“起来吧。”
“谢郡主。”茜女小心谨慎的起身,后退一步,将脸上的表情调整到微笑,抬起眼皮,看向郡主。
在她印象里,像公主郡主这样高贵的人物,衣来伸手吃来张口,想打谁打谁,那个个都是神采飞扬的,不是娇纵高傲,就是玲珑可爱,有志向的还可能会英姿飒爽,像个女英雄!可是,她没想到主动要嫁给丞相的一个郡主,竟会是这样柔弱的。
不,说柔弱,她不太准确。怎么说呢,她虽然看起来精神恹恹,可养尊处优的那份气场却丝毫不减,一举手一投足,皇家女子的傲气还在。
纳兰幽青是理亲王的爱女,理亲王为当朝皇上的兄弟,纳兰沧海的皇叔,故理亲王身份极高,他的爱女即为郡主,按说起来,嫁给丞相,也是门当户对。
纳兰幽青从小身体欠佳,常年以药物调理着身子,因此上她面色微白,眼睛里总是有些弱弱的,理亲王和王妃十分爱惜她,便不常让她出王府,偏巧她也喜爱弄文舞墨,养出了一身的书卷气。
茜女这样瞧着她,禁不住就生出了丝好感,她没想到郡主生的这般平和端正,身上毫无娇纵刻薄之气。她的肌肤细腻莹白,颜色浅的好像有点儿透明,站在那里,生怕会随时消失一般。她的眉清淡整齐,细细的柳叶眉,眼睛是薄薄的单眼皮,略细长,原本普通的眼线却因了眼尾的轻微上扬,显出了几分娇媚,好像在平凡的画上中加了点彩之墨,顿时整张脸生动起来。
她的鼻子和嘴巴都不大不小,五官可谓长的很端庄秀气,脖颈手臂都纤细,比较瘦弱,偏那一头的长发黑的浓郁,满满的盘在头上,后一半长长束在身后,好像能将她整个人给包起来,压的她长不大一般。
实在想不出看似这么小小的郡主怎么会有胆量自己选丈夫。
不知怎么,茜女瞧着这样的郡主,竟有点怜惜之感。
别说她又犯傻,她只是对着这么温弱的人厌不起来。这并不代表她会减少戒心,而且,她看到郡主这么……好,心里又有种危机感。
“你就是马茜女。”纳兰幽青浅浅笑着望着她,神色是有一抹打量的。在她出嫁的那天,马茜女这个名字就让她如雷贯耳了。新婚燕尔的日子里,这个姬妾更是贯穿她的生活中。如今见到本尊,她知道,以后,她的生活也将无法跟这个姬妾分开。
从新婚之夜起,她和丞相的婚姻中间,就夹了一个马茜女。
她虽常年在闺阁,可是因了偶一次机会见到丞相英姿,倾心于他,她便对刻意关注了丞相,知道他不断的收纳姬妾,却对姬妾冷落之极。可是现在,她想传言有错。如今从丞相的眼睛里,从他的肢体语言里,她发现他是多么看重这个姬妾。
女人看女人,都是带了几分挑剔的,几分看轻的,可是,这个姿容不算绝顶的姑娘,能得了丞相的眼,必定有颗七巧玲珑心的。她瞧着她的眼睛,那份聪慧灵气隐隐闪现,再见她与她一回来就来见她,行礼规矩郑重,这姑娘也是极有分寸的。
但是纵使这样,她也还是有一份意外,丞相为何在众多美姬之中,单取了她这一瓢。
“郡主,茜女出身低微,行事谈吐不甚严谨,还望郡主能对她多加管教。”江璞玉眼波瞄了茜女一眼,语调淡淡地说。
纳兰幽青敛了敛目,丞相说的委婉,这所谓的多加管教,其实就是多多包容的意思。才刚一见面,丞相就着急的为她求情,果然,是极宠爱她的。
茜女明显的在幽青郡主眼中捕捉到一缕黯然和不悦,连忙出言道:“丞相,郡主,妾一定会谨言慎行,好生服侍丞相郡主,不让郡主费心。”
纳兰郡主缓缓的点头,道:“嗯,马姑娘聪慧知礼,倒是个省心的。”
“谢郡主夸奖。妾今日刚回相府,理应给郡主上茶,日后,每日必早晚跟郡主请安。”茜女一本正经的说着,转身来,由丫鬟端上茶杯,她双手捧着,举到郡主面前,重新跪下,向郡主敬茶。
这些妻妾之礼,江璞玉也从未注意过,突然见茜女对郡主俯低做小的模样,竟是莫名的不舒服,好似自己的女人怎样训斥都行,可是见她对别人低微,心里隐隐发疼。
但是他必须克制,郡主不是他随意娶来的普通夫人,就算没有家规,还是有国法的。
纳兰幽青也大大方方的端了茶,秀气的伸着兰花指,优雅的轻抿了一口,再放回托盘上。“丞相,幽青素来喜静,又爱看书,每日让马姑娘来请安实在繁琐,马姑娘又刚刚回府,身体需要调养,不如,以后只初一十五来请个安即可。”
此言深得江璞玉之心,他正愁找个什么理由不让茜女来请安的,毕竟,他还不放心她自己一人来,可若让他每回都陪着,也不大现实,于是连忙顺势而下,道:“郡主所言极是,那就按郡主所说吧。茜女,还不谢过郡主的宽厚?”
茜女眨了眨眼,其实她并不介意来请安,虽然她会为这个紧张担心,可是,如果郡主想收拾她,不用在请安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拿捏她。反而她觉得,她乖乖的请安行礼,按规矩办事,能少了些郡主找麻烦的借口。但是她在这个时候,不想出风头,人家两个都是主人家,让她怎样,她便怎样,绝不敢忤逆。
于是又是规矩行礼道谢,“谢郡主、丞相体恤。”
“嗯,天色不早了,到了用膳的时辰,你且先退下吧。”按理说,茜女这个新进的姬妾初来请安,丞相又跟着,做为正夫人的郡主大人,怎么也该虚情假意的挽留一下,说些废话,可是,纳兰幽青却直接让她回去。
茜女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不知她是不会掩饰,还是因为身份太高根本不需要掩饰,连敷衍她都懒得敷衍,就这么轻飘飘的打发了她。她并没有被释放的轻松感,反而觉得,自己因了猜不透郡主的心思,而忐忑不安。
“谢郡主,妾告退。”心里再怎么想,可也不敢质疑郡主,只能乖乖的起身,后退。
江璞玉倒没这个认知,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也跟着一起说,“郡主身子也不适,莫看书过晚。那么,我也先回去了。”
纳兰幽青望着他,微微点头,眼底,隐隐一抹失落。
江璞玉毫不留恋的一旋身,冲茜女一笑,示意他跟上。
茜女又向纳兰幽青福了福身,就低头跟上了江璞玉。
纳兰幽青轻轻的抬着眼帘,静静的望着那两人匆匆走出了院门,这才缓缓垂下眼帘,转身,心事重重的转到书桌后,沉重的坐下。
侍女悄悄的走上前,端上一碗药汤,“郡主,喝了吧。”
纳兰幽青侧目看了一眼,神情忧伤,“我不想喝了,再喝,亦是这般。”
侍女焦急,“郡主好好调理身子,他日,再为丞相诞下嫡子,丞相一定会喜爱的。”
纳兰幽青眼波猛的一转,看了侍女一眼,轻哼一声,“诞下嫡子?恐怕难了。”
侍女紧张的倒吸了口凉气,不禁埋怨道,“丞相实在不该那般宠那女子,却如此慢待郡主。”
“住嘴,且慢乱讲。”纳兰幽青神色一敛,正色道,“丞相何曾慢待于我,与礼相待,相敬如宾,怎可妄言丞相的不是?”
“奴婢不敢,可是……”
“莫再说了,”纳兰幽青缓缓吸了口气,端起药汤,沉默了会儿,说:“丞相固然喜爱那马茜女,但也不可乱了家规国法,过分宠妾,实是不该,本郡主自会约束于他。”
侍女面露喜色,“郡主所言极是。”
另一面,马茜女跟着江璞玉匆匆回到了寝殿,江璞玉心情转好,吩咐多摆些饭菜。茜女留了个心,提醒他郡主那边也应多关心。
江璞玉想了想,与郡主相处,也等同于与官宦相处,马虎不得。于是,又特别点了两道菜送去郡主府。
丫鬟侍女鱼贯而入,将饭菜很快就摆满了一桌。
但是茜女却一脸愁容,她是个妾,郡主是正夫人,丞相不仅让她住在身边,还这么无所顾及的陪她吃饭,将人家郡主冷在一边,实在不妥。这若是摊上个娇气骄傲的郡主,一张纸条送入亲王府,哭上几滴泪,这朝堂上就得起风波呀。
“丞相,茜女还是回自己的院中用饭吧。”翩翩一礼,小心翼翼地申请。
正兴高采烈的江璞玉如同被冷水泼了一脸,唰的一下就拉下脸来,抬起眼,眸中风起云涌,“马茜女,你是欺我太看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