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
真正的绝路
大如伞盖的花树下,抱着书本的男女巫师,正窃窃私语。温暖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照射下来。他们怀里抱着各式各样的陶盆,那是一种铃兰。但样子可就太七彩斑斓了。
有的花朵向上开放,还有的里面带着一团发光的蕊。
还有的甚至像绿萝一样攀爬到支架上。哈利旁边这个看不清面目的巫师,手里的盆栽像是向日葵一样追着阳光。
阳光的温暖是如此真实,身上的热意从里到外渗出。哈利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了。可别的人似乎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
“你是怎么做到的?”“神奇的命运波纹。”
“我告诉它多一些颜色。”
雪白的花朵,从树冠上垂落到一只白皙的手里。大祭司尤瑞卡似乎对这些盆栽都不满意。
“在命运巫师的手里,意外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有谁能告诉我,最初想要它变成什么样子?”
这温暖和煦的话,却如一阵寒风,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哈利感到怀里一沉,哦,他也有了一个陶盆,但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男孩子张着嘴巴,眨动翠绿的眼眸,开始觉得这是一个梦。也许自己睡着了吗?
他祈祷大祭司别注意到这边。
但这显然是一个奢望。在一切花里胡哨的铃兰里,他抱着的空花盆,就是最明显的那个。果然,尤瑞卡“看”向了他,那被亚麻布蒙住的视线,比阳光还要有存在感。哈利甚至觉得,他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个外来者。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但大祭司没有揭破这件事,而是温和地问他。“你认为呢?”
哈利赶紧摇头。他没有任何想法。
“哦,真的吗?”
尤瑞卡莞尔,示意他看向花盆。
哈利低头看去,那里面又有了半盆土壤,一个麦种,正静静地躺在上面。它光泽饱满,生命旺盛。就像一根燃烧着的火柴。
“它能种吗?”
“这要看你。”大祭司说。
哈利抬起手,想要把种子埋进去。可他手里忽然又握着魔杖,像是一种温和的提醒。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魔杖就嗡地一声,迸发了一层波纹。
它浑厚原始,不存在任何信号与指向。
却瞬间浸透了周遭的一切。
黑色如墨汁一样,在脚下的草地上晕染,揭露出他所站立的,可怕深渊。哈利顿时感到紧张,他抱着陶盆站了起来。
“不要害怕。试试看。”
大祭司平淡地说。
哈利忍住无措,看向陶盆里的麦种。当他这样做,浸润了命运魔法的种子,就开始回应他。它沉入了土里,还没有开始生根发芽,可哈利已经看到了它成熟的样子。
绿意盎然,却麦粒稀疏。
他停顿了。
“这不应该。”哈利本能地说。
“这世上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应该。”大祭司平静地说,语气依旧温和。“坚持你要它成为的模样。”
哈利眨动着眼睛,发现这有用。
他一口气让麦穗多出很多,然后那个结果就缥缈起来,似乎随时都能消失,男孩子就赶忙停住,不敢继续增加要求。
“这就够了吗?”大祭司问道。
哈利点点头。
“那就开始吧?”
种子就开始生根发芽,慢慢长成男孩子期待的样子。硕果丰盈,重重压弯了枝头。哈利凝视着这棵健壮的麦子。似乎又能看到它稀疏的一面,如同影子。
“我突破了一种可能,是吗?”
大祭司微笑起来。
“使用命运魔法,需要先明白何为命运。”
“事物的发展,千千万万,正如阳光一样,数也数不清。可命运祭司要的,只是其中一种,握住那根线,让它变为真实。”
“可梭罗镇的麦子,已经成熟了。我是说,它已经变成那样子了。”
“就像你手里的这个吗?”大祭司语气平缓,不急不躁。
哈利点头,但他隐隐有些若有所思,注视着那花盆里,在命运的水波里,影影绰绰的另一个未来。那光影里是一根若隐若现的丝线。
“想要看到丝线,不一定非要在命运空间里。”哈利突然明白了这一句困扰他和安塔利斯两个人许久的话。
哈利不禁伸出手,抓住这根丝线。
刹那间命运的洪流暴动起来,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危险,狂暴的乱流吹得袍子打在身上,有些疼痛。
“执掌我命运教堂至宝的孩子……”
“相信你想要的未来。”
这根线很重,男孩子如同,在拖拽一个有无尽光阴之重的东西。那根线刺入了他的皮肤,可哈利还是不愿意松手,他的血浸染在那根丝线上,霎时间,男孩子拽动了它,那根虚无的线,凝成了现实。
轰地一声,某种无形的东西粉碎收缩。
结满麦粒的穗子上面,很多种子消失了。它果然变成了,另一种结果。
哈利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这是我做的?”
“只要你能找到那根线,就说明在这个宇宙里,存在着那样一个可能,即使它十分渺小。可若你坚持,命运就会倾斜过来。”
“正如,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哈利用魔杖拨动空气里地水波,盯着冬青木魔杖上闪烁的符文。
“你不是大祭司,对吗?”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眼前的梦境晃动起来。“你是——”大祭司对他微微摇头,哈利咽下了喉咙里的话。此时,地面上的黑色,几乎吞没了这个世界,他凝视着它,哈利也忍不住看过去。
“那到底是什么?”
“这里即将发生的,可怕的事情。”
“是那些饥饿吗?”哈利忍不住问他。大祭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安静地“看”着他,半晌,露出一个莞尔的微笑。
“你真的想要改变它,对吗?即使这可能给你带来不幸。”
哈利点点头。
“那么,你只需要,为此呼唤我的名字。”大祭司语气温和,却庄严肃穆。他慢慢走到男孩子身边,伸出了手。
哈利握住了它,抬起翠绿的眼眸。
“苏伊利斯。”
周围的一切,亮起金色的光芒,面前的“大祭司”对他轻轻点头。他们淹没在周围的光芒里。
汇聚成一滴金色的水。
无惧无畏地,落入那漆黑的深渊。在剧烈的风驰电掣中,轻轻地坠在了一根虚无的弦上。
它颤动了一瞬。
……
夜晚,砰地一声,一个信筒从烟囱里滑落,坠在了冰凉的壁炉里。
这惊醒了椅子里,沉思的多利安。
他眸光冷淡地看了一眼壁炉,神色竟然十分不耐烦。
这个男人有着漆黑的头发,面容接近一种病态的惨白,说那皮肤下面没有血管,都有可能是真的。他的颧骨极高,面容消瘦,只有一双孔雀石般的眼眸,在阴暗的角落里,显得阴鸷诡谲。
一只黑甲壳虫,在他的手指间如硬币般翻来覆去。
突然,他手里的虫子动了。竟然发出了人类的嘶哑声。
“有个德鲁伊在碍事,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我们的计划,他救下了那些黑翼。”
“他偷听到了我的咒语。”“他破解了森林诅咒。”
多利安眸光一沉,某种烦躁在心底回荡着回音。“所以,你没把狩猎队全杀了?”
“他们还活着。”
“那这个诅咒就没有用了。”多利安心里思索着,虽然还能继续,但这样太过冒险,某种回音里的灵感让他觉得,是的,换一种无解的方法更保险。既然这个诅咒已经被破解,继续使用,调制就不会完美。
“不能让他发现我们,今晚销毁镇子上的诅咒衍生物,一个都不剩。”
“可德鲁伊——”
“你已经完成了使命,接下来交给我。”多利安勾起唇角,阴沉地冷笑。“不管那个巫师为什么来这个镇子,我会让它成为,最美味的毒药。”
……
“亲爱的堂兄,我已经抵达了伯顿旅店。我原本打算在窗户外面挂一面旗帜,但布里奇特队长强烈建议我不要这样做,因为大多数人不能理解德鲁伊,伯顿老人可能以为我在诅咒他。”
“说起诅咒,这个地方不太对劲。他们种植很多田,但收获很少。布里奇特队长是统筹此地税收的人,他说从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觉得这里的确有一个巫师,黑巫师。”
“没有证据,但我觉得,这件事很可能和索命咒有关系。也许自然之灵有办法解决一个饥荒?”
“可惜我不知道检查巫师的咒语。我们的药水能自己恢复——是的,我发现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个神奇的器皿。虽然它像个老爷爷那么慢。但三支一起恢复,能让我们不饿肚子,可更多的就无能为力了。”
“但我不能忘记,挨饿的感觉,我们有办法帮他们吗?如果你有更好的建议,请告知我。”
“以及,安塔利斯,我想了很久,既然没人能说清这里发生了什么,这是不是意味着……”
“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能做更多的事情呢?”
“以及,我想念你。”
十九年后,8月20号的夜晚。
快马正撕裂寒风,安塔利斯从湍流里读到了这封信。他紧紧抓着马鬃,寒冷的夜风刺激得看不清路途。在他的身后,米拉女士不顾男孩子的反对,用一根绑带把他们两个拴住。
“你没骑过马,容易摔下去。”
不,他骑过马,上辈子。安塔利斯咬紧脸颊,没有反对这件事。
米拉女士穿上了她父亲留下的,昔年外出时的破旧皮甲——虽然她不认为,这路上能有什么危险,毕竟,连盗贼都不光顾旧城遗址。
被养得膘肥体壮的骏马,在月光下,急速奔跑。
“我们还有多远?”
安塔利斯强迫自己冷静,男孩子那边,已经开始显露出事情的端倪。
“等会儿得进山,那地方的路不好走,有些地方荒废太久还需要开路,我们必须停下等待天亮。不然容易滚下悬崖。”米拉女士喊道,不满地瞪了一眼旁边默默跟着的另一个骑士。
“我说,你究竟是来干嘛的,密令教会也对那儿感兴趣吗?”
“看在我提供了这么好的马的份上,请礼貌一些。”梅利查这次穿着一件雪白的披风,在月光下几乎是灯光般的存在,他的语气接近警告,似乎对米拉女士这类人,不怎么感兴趣。
“我要保护我的教徒。”青年又瞥了一眼,神色紧绷的德鲁伊,补充道。
“我没加入。”安塔利斯冷冷地说,他轻轻闭上眼。
“暂时。”青年说,他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即将聚拢,却又突然散开的雨云——它没能成功遮挡月光。安塔利斯仿佛闭目小憩了一会儿,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梅利查仿佛看见,有湛蓝的月光在那里面一闪而逝。
“你为什么对旧城感兴趣。”梅利查忍不住问。
“我来自‘斑布’,你瞧不出原因吗?”“你为了十九年前那件事。”
“对。”
他们在马背上交谈,彼此试探。
“你的兄弟,也在那里等你吗?”“他是。”
“可为什么,你们到现在才肯来人查看原因?”“‘斑布’距离这里很远。”
“你需要走十九年的路?”
安塔利斯沉默了片刻,平静地说。“我们遇到了一个对手,他的一些做法,和十九年前发生的事情很像,我们必须弄清楚它的始末。”
梅利查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诧异。
“你知道吗,曾经有人认为,‘斑布’的德鲁伊,就是引发那场灾难的始作俑者。”
安塔利斯对此毫不惊讶。
“所以,当时的长老,没能发挥作用,他就归咎于一个德鲁伊。”
“难道不是?”青年露出一个牙疼的神色,为这辛辣的、直指要害的讽刺。
“当然不是。”安塔利斯冷峻地说。
无论哈利在那里做了什么,无论流传着怎样的非议,他都选择相信他。
“淅唳!”突然,黑色的夜里,一只不起眼的乌鸦,艰难地从夜空中渗出,发出某种,难听至极的尖锐叫声。
他在半空盘旋着,压低异色的瞳孔,死死地盯住。
那个马背上的男孩儿。